心是蓮花開

深秋，清晨。

盡管昨晚已經痛痛快快的下了一場雨，但是天還是不敞亮，灰蒙蒙的，頗有些把持不住了的。天氣自然也比前些日子涼嗖了許多，裹夾著的外衣不覺也厚了許多。

培玲，推開窗戶，想伸手探探溫度，不覺一陣迎面的冷氣，讓她哆嗦了一下。她想，今年的冬天，會比往年來得快些。最近，她常有一個念想：會在某年的冬天去找她的老伴，因為她的老伴就是在那年的冬天離她而去的。

她給神案上的觀音點上三支清香，換上了三杯清水，便手持棕褐色的念珠，心中默念了數遍“救苦救難南無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南無觀世音菩薩”。

她也曾想著把整套的觀音心經學下來，無奈沒多少文化，再加上過了六十腦子好像干癟了許多，很多事就老是記不住，更別說要記下那些她原本就認識不了幾字的經文。所以，每天早上她能念的便是“救苦救難南無觀世音菩薩”這幾字。她想：有念，就有神佑；有拜，家里自然就會有平安和祥寧。念妥，她便收拾好家里的廚馀、垃圾，用垃圾袋裝好兩袋，外加兒媳婦昨晚就放在門前的那包，便頂著寒風，提著垃圾到路上的垃圾坑扔掉。

外面的天氣，確實比屋里涼了很多，霜風直吹刮得她有些稀疏了的鬢角隱隱生疼。培玲瞇縫著滿是褶子的雙眼，下意識的加緊了腳步。

鄰居阿咪也兩手各拎了一大包，往垃圾坑這邊走來。阿咪和培玲打了個招呼，便靠近了培玲悄悄的說金蓮和她的兒媳婦昨兒吵了，還推了她一把，磕在椅子上，差點暈死過去，所幸沒有性命擔憂。培玲打了個寒顫，原本想要做點什么，忽地又記不起來，只是陪同阿咪為金蓮的遭遇抹了把眼淚。

阿咪說完，便說要去市集買菜了，說是孫子吵著要吃豬腰面線，遲了回去，只怕是不討孫子歡喜的。

培玲望著阿咪遠去的背影，眼眶又酸澀了起來。她向四周望了望，沒看到罔市來撿垃圾。

罔市八十多了，是村里的老壽星了，但也是老無依了。每天早上都來這兒撿易拉罐、油紙什么的，賣些錢過日子。培玲往罔市住的方向望了望，心想：天氣涼了，是會晚些的。

培玲正想往市集走去買菜，摸了摸口袋，忽地想起，昨晚忘了向兒媳婦要錢買菜，要不她每天早上扔完垃圾也都會順便到集市買菜的，這樣會利索些。于是，她便急匆匆的回了家。

兒媳婦已在門口迎著她了，一見了她便笑瞇瞇的說：“媽，五百塊錢。”

培玲一陣迷茫：“什么五百塊錢，我沒那么多錢。”

兒媳婦便尖了嗓子：“媽，我門前的那袋垃圾呢？我不見了五百塊，屋里都找不著，肯定掉垃圾袋了。早上就你扔垃圾了，五百塊就是你拿的。快給我，要給你讀大學的孫子寄去呢，天氣涼了，要讓他多添件衣服的。”

培玲也急了起來，眼淚便在眼眶里打轉，連聲說：“沒有，沒有看到啊……”

兒媳婦見培玲爭辯，便冷了眼說：“好個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媽，你要是不說實話。明兒起，你就回老屋去住，也和罔市撿垃圾去……”往下便是更難聽的話語了。

培玲把身上的所以口袋都翻了個遍，并指著神案上的端坐在盛開的蓮花寶座上、低眉慈顏的觀音菩薩連連發誓說沒有，心中也不知又默念了多少遍“救苦救難南無觀世音菩薩”。

培玲發完誓，忽地想起，今天早上忘了檢查垃圾，要不往日她都是檢查一遍的，把一些可以賣的垃圾挑揀起來，留給罔市，只是因為和阿咪說著話，便忘了這事。于是，培玲顧不及擦拭眼淚便騎上那輛陪她比老伴陪她還長的“鳳凰”牌自行車往垃圾坑里跑去，要不是情況緊急，她是寧愿她的老伙伴能夠安詳的在院子的角落里躺著的。

她追上了罔市，原來培玲扔完垃圾，罔市便到垃圾坑里撿垃圾了。只見，一身素凈的略顯單包了些，銀白的頭發在腦后挽了個發髻宛如一朵隨時會盛開的素白的蓮花。此時，罔市左手的編織袋已裝了些許的塑料瓶和油紙。

盡管天氣涼嗖嗖的，罔市還是早早的起來，她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床上，因為對于她來說，每一個清晨都是可貴的。出門前她不忘給神案上坐著蓮花寶座的觀音菩薩，加滿了三杯清水，心中默念“南無觀世音菩薩度我極樂，南無觀世音菩薩度我極樂……”。她一直想著，有一天她走了，希望有朵蓮花化作的云朵，帶她到極樂世界。

她迎上了培玲。培玲顧不上喘口大氣，便說：“老嬸子，你今天早上撿垃圾，有沒有撿到五百塊？是我兒媳婦的。”

罔市一臉的茫然，搖了搖頭。

培玲又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把五百塊還我，我給你買一袋米。”

罔市還是搖了搖頭，把瘦癟的手搭在培玲的手上，緩緩的說：“大妹子啊，我真的沒有。”

培玲急得哆嗦了起來，她想著要是找不著那五百塊，她就會像眼前的罔市一樣孤苦無依，老淚不覺又淌了下來。她想，罔市肯定藏起來了，這附近也沒有誰會來撿垃圾了。她便要罔市倒掉手頭的垃圾檢查了遍，并往罔市的身上摸了摸，把她身上的口袋翻了個遍。她發覺罔市的衣服內襯有些異樣，便叫罔市拿出來，罔市躊躇了一會兒，爭辯不過。

是一包用紅色油紙包了好幾層的東西，培玲迫不及待的打了開來，并把里層紅色的紙袋悄悄的裝進口袋里。

培玲像找著救心丹一樣，咧開了嘴笑了起來，并惡狠狠的瞪了瞪罔市，直說：“老不死，老不死，還有呢？

罔市慢慢地彎下腰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垃圾，她想與其把這錢留給賊人，不如給培玲救個急吧。她記得村里的幾個游手好閑的老是趁她出門就到她的家里搜了個遍，她的首飾和積蓄就是這樣被這些人洗劫一空的。她收拾好垃圾，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給培玲留下了一句話：“大妹子啊，我都八十多了。”

培玲頗有不甘，空洞洞地直看著罔市漸漸遠去，直至那銀白橢圓的發髻消失在村落的拐角處，口里念叨著：“救苦救難南無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南無觀世音菩薩……”

阿咪，早已伺候完孫子吃好豬腰面線，帶著孫子上學了。看到路邊的培玲，很是驚訝地說：“老大姐，你還杵在這兒做啥？你不知道嗎？你一出門，你兒媳婦便已經找到那五百塊錢了，昨晚掉馬桶旁邊了。”

培玲零散著半白的頭發，滿眼噙著淚水，她把那個紅色的紙袋從口袋里拿了出來套上了錢，上面赫然寫著“××老人協會贈”。她怔怔的望向罔市的住處，心里一直默念“救苦救難南無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南無觀世音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