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尊的一首《卷珠簾》,引起爭議最多的,是它的歌詞,所以,當《中國好歌曲》進入“主打之爭”階段之后,再次亮相的《卷珠簾》被動了大手術,編曲近乎重新來過,加入琵琶和蕭,歌詞也更具古意,尤其結尾那段,原本是“細雨落入初春的清晨,悄悄喚醒枝芽,聽微風,耳畔響,嘆流水兮落花傷,誰在煙云處琴聲長”,修改后成了“細雨酥潤現煙外綠楊,倦起愁對春傷,殘燭化,曉風涼,歸雁過處留聲悵,天水間誰撫琴斷腸”。改動的意向非常明確,古一些,再古一些。
為什么要有這樣的改動?因為,此時此地,“中國風”歌曲,代表了一種特別的需求:距離它所代表的那個時代越遠,在心理上和情感上靠近它的需求越強烈,和那個時代的生活情境差別越大,模擬它的時候也得越逼真,它已經成為一種特別的產品,和別的流行歌曲有著清晰的界限。
上世紀初,流行音樂草創的時代,這種需求遠沒有這么強烈,“中國風”并不是一種界限清晰的表達方式,那時候的歌,在今天看來,其實都是“中國風”的。盡管,略早一點的蕭友梅、黃自、趙元任、李叔同,大多受過西方音樂教育,稍晚一點的陳蝶衣、陳歌辛、黎錦光、姚敏、嚴華,代表的是以上海為核心的城市文化,他們的歌,是城市文化的“聲響標志”。但那個古中國,還是無處不在。熱愛三四十年代流行歌曲的吳劍女士,曾經搜集整理了幾本老歌集,從字面上看來,那些歌的詞和曲,骨肉和魂魄,都是古意盎然,盡管那魂魄,多少有點濃艷流俗。

五十年代之后,進展也沒有加速。香港是老上海的鏡像,臺灣是舊中國的鏡像,過去的時代繼續活在鏡子里。四十年代上海的老歌,在躍過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后,又在六十年代的香港臺灣續上了余韻。周旋、白光、李香蘭的歌,在更加新鮮的聲音里,在更加明艷的紅唇上借尸還了魂。
即便是校園民歌時代,“燕子”、“落花”、“白云”、“春雨”、“江楓漁火”也還時常出現,但校園民歌運動落幕之后,后果出現了。羅大佑、李宗盛等曾經的校園民歌主將,開始創造更具現代流行音樂意識的作品。“中國風”開始和別的流行歌劃出了界限,它通常是晚清或民國為背景的電視劇歌曲,例如“八點檔女王”王芷蕾唱的那些歌,或者陳玉貞(娃娃)作詞的那些歌(這些歌是“中國風”迄今為止最美的收獲)。鄧麗君1983年的專輯《淡淡幽情》和相應的MTV,用唐宋詞填詞,并用統一的形象設計,來為“中國風”劃出邊界,規定出語境。而這之前一年,羅大佑剛剛發布了那張極具震撼性的《之乎者也》。
“中國風”也越來越像一種風格,甚至有足夠的力量吸納新的營養,新世紀之后,電子游戲昌盛,“中國風”歌曲帶上了仙俠、奇幻的味道,指向特別的情境:游戲中的那個古代世界。周杰倫、林俊杰、許嵩、胡彥斌的歌里,“紅顏”、“煙雨”、“江湖”,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事物了,盡管它以古中國為模特。
科幻小說作家夏笳曾說:“科幻小說是技術時代對史詩的模仿,它想象在支離破碎的現代生活世界之上還有一個完整而豐富的總體性世界,一個可以回返的心靈家園。”“中國風”歌曲,其實有類似的作用,是對那樣一個還沒有四分五裂世界的追懷。只不過,和科幻小說相比,一個指向未來,一個指向過去。“中國風”可以作為一個指標,來觀測我們在心理上和那個時代有多遠,當它越逼真,在形式上越具古意,那種遙遠也越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