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情之都：云嶺深處生命與愛的自由王國

坐落在滇西北的麗江，曾經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獨立王國。由于云貴高原崇山峻嶺的阻隔，它長時期被外面的世界深深遺忘了。住在那里的納西人創造了自己特有的文化，其中，大研古鎮、白沙古鎮、束河古鎮、石鼓古鎮、寶山石頭城都已經揚名世界；今天，玉龍雪山、虎跳峽、金沙江、納西古樂不再是人們陌生的名詞，麗江也成了名聞天下的世界遺產地和旅游接待地。

每一個熱愛生活的人都會或早或晚注意到麗江。每一個對麗江感興趣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很多人關注它是因為歷史上那里曾經是殉情之都。殉情是一個充滿了惆悵意味的詞，帶著凌厲的殺傷力，像白衣上的血跡一樣醒目而端莊。

我們不敢直視它神圣的光芒，以免被那種純潔無瑕的火焰灼傷。年輕生命的不辭而別打動了平淡的日常生活，把我們從有條不紊的軌道上抽離出來，讓人們重溫生命超凡脫俗的氣質與不可靠近的尊嚴。從某些角度去看，生命的確是一個無法分享的過程，所有的驕傲都植根于卑微，就像一切都從大地孕育而生，它們消失的時候依然散留著尊嚴的香氣。

殉情的歷史及傳說

納西先民從中國版圖西北部經過了漫長的遷徙，最終在金沙江流域停止了漂泊，由游牧民族開始演變為農耕民族，這個過程大概經歷了1500百年。古老的東巴經書中有一部叫《魯般魯繞》的經典描寫了最早的一次殉情事件。值得注意的是，故事中的青年男女們成群結隊居住在高山上集體放牧，他們不愿意放棄自由自在的生活，當他們的父母要把他們帶回家去成家立業的時候，他們集體逃亡了。他們的父母不僅安穩地過著田園牧歌自給自足的生活，而且遵守著嚴格的道德規則。為了讓兒女們就范，他們開始追尋逃亡者。更奇特的是，典籍與傳說都把主人公的殉情自盡歸結于受了情死鬼的誘惑，甚至還認定存在一個獨立的情死者王國，納西語叫烏魯游翠閣，民間習慣稱它為玉龍第三國，來作為情死者鮮花爛漫棲息纏綿之地。

一部古代經典往往是一個民族歷史命運的濃縮。很多東西隨著歲月的流逝而灰飛煙滅，動人魂魄的愛情故事卻流傳到了今天：

逃亡者中一對戀人康美久命金和朱古羽勒排被沖散了，分別被家人帶回家中，兩人失去了聯系。漫長的思念折磨著這對年輕的戀人。姑娘按照規矩好幾次托飛禽帶信請男方家來提親，都遭到男方母親的辱罵，因為那時候的婚姻是由父母來安排的，自己選擇配偶是極其丟臉的事情。

終于，度日如年的姑娘再也承受不了痛苦的煎熬，她被天空飛翔的情死鬼的歌聲打動了。康美久命金打扮一新，獨自來到森林里，吊死在樹枝上。

令人嘆息的是，小伙子并沒有變心，他終于帶著提親的隊伍來到了姑娘家。等待他的卻是晴天霹靂。朱古羽勒排按照姑娘的遺言將她的遺體解下火葬。當熊熊火焰直沖云霄的時刻，朱古羽勒排跳進火堆與心上人同歸于盡……

傳說他們一起到了烏魯游翠閣，那里沒有痛苦和悲傷，到處是鮮花牛羊，溪谷里流淌著新鮮牛奶，愛侶騎在馬鹿背上徜徉，享受永不降溫的愛情……

傳說也許是虛構之作，不過殉情事件在麗江的確頻頻發生。殉情者往往選擇風景最美的地點，在約定的日子與心上人團聚，狂歡數日后離開人世。那不像一場災難，而是像一場節日盛典，他們身著盛裝載歌載舞，盡情纏綿直到死亡時刻的來臨。

70年前一個茶花怒放的日子，祭師正在一棵蘋果樹下給一對殉情而死的戀人超度，誦經的念唱聲一直延續到半夜。幾天以后，黃山坡的密林里，砍柴的小家伙們發現了一群吊在半空中的人。數一數，12個。魂飛魄散的小孩子們一邊大叫一邊朝山下村子里跑，一頭扎進陌生人的懷抱。男人們出動了，女人們也出動了，老老少少都跟來了。消息很快朝四方散布，六對青年男女的家人趕來了。周密的調查之后得出了結論：他們是聽了祭師的吟唱后深感活著的悲痛，決定把他們之間的愛情和友情定格在共同赴死的偉大激情中。

平淡無味的生活里發生點動靜會讓人興奮一陣子，但這個動靜太大了，學堂里的校長命令所有班級的學生必須做到全勤，不準逃課，違者開除。上午才發布了命令，下午，幾個教室只剩稀稀拉拉幾個人，老師和學生都奔走在去黃山坡的途中，彼此撞見就裝著不認識，那場景就像去趕一場三朵節廟會。70年之后，一位藝術家意味深長地說：“你們想想，我們民歌的感染力可以大到什么程度？可以叫12個人一起心甘情愿為它死！”

殉情者常常采用的方式有投水、跳崖、上吊、喝毒酒幾種。我們看到了傳說中的殉情樹、殉情石。它們似乎帶有靈性，默默照耀著我們的心靈。有的殉情樹造型逼真，仿佛它來到世上就是專為殉情者準備的祭品。毒酒的主要原料是草烏，喝下后首先麻痹喉嚨，接下來，無論怎么痛苦，殉情者都無法發出聲音。

其實，殉情者才稱得上祭品，他們被奉獻給愛的信念。對他們妄加評論是冷酷愚蠢的，在當地，人們用一種專門儀式超度他們的亡靈去往他們向往的烏魯游翠閣，男女雙方家人許諾放棄武力與怨恨，讓死者得到安息。

納西族有著情死的風俗，相愛的男女相約殉情，穿著漂亮衣服，帶著美酒美食，到人跡罕至風景絕佳的地方，恩愛數日后幸福地死去。

納西人的生死觀

麗江的生活充滿了天然的人道，就像它的風光一樣不加雕飾。死亡的陰影就像一朵黑云，很快就消失得干干凈凈，剩下的還是藍天、白云、青山、綠水、歌詠生命與愛的歌謠。當憂傷散去之后，新的生命歷程開始了，土地一派安詳，安詳中涌動著生機。大自然記住了一個又一個春天，那永恒的愛與美的春天，那樣的春天在麗江，一個生長神話的地方，一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地方，我們安置靈魂的地方……

死，作為人生一件少不了的東西，必須得到解釋。世上那么多哲學家，給過我們滿意的說法嗎？死是極限，還真不好說。所以我們原諒了哲學家們，體諒他們的苦處。做數學作業還有解不了的題呢，我們責怪過數學家嗎？

云嶺深處的納西人，在哲學上非常了不起。在麗江，一個人一生最排場的經歷就是喪事。古老的東巴教解釋說，人死后必須經歷千山萬水的跋涉后，才能回到祖源地與祖先團聚。這是大部分普通人的去向。第二種結局就慘了：壞人、惡人、沒法子超薦的人，就變成了孤魂野鬼，到處作惡害人。他們住在鬼域。另一類人，以酷好自由者為主，也包括各種非正常死亡的人，則通過特殊儀式送他們去一個叫玉龍第三國的地方。那是愛神的地盤，人去了那兒能活得自由自在，快樂者永遠快樂，相愛者永遠相愛。有的人不愿去正常的歸宿地，心甘情愿去自由王國過自在日子，所以納西族地區有著了情死的風俗，相愛的男女相約殉情，穿著漂亮衣服，帶著美酒美食，到人跡罕至風景佳絕的地方，恩愛數日后幸福地死去。死亡在那種情景下變成了一件非常冷靜的事情，從籌劃到實施往往有數十天或數月，在此期間，家里人甚至看不出他們的異常。如此鎮定的風度，這種贏定了的信心從哪里來？只有宗教可以給他們那么大的力量。

納西人非常開放，極其人道。不管某人死于何種原因，都要無比虔敬地超薦。而當他在世的時候，他應該遠行，有大本事，名聲蓋世，做許多該做與不該做的事。他可以盡情去嘗試自己感到好奇的生活，哪怕使他身敗名裂。無論成功與失敗，榮耀或落魄，他必須在耗盡心力前回到故鄉，回到鄉親和親人們的懷抱，獲得最后的安慰。納西人的哲學痛恨勢利，名人和破落浪子回鄉后得到的是同樣的親情，他們只認你是從前那個人，那個叫做某某名字的納西人。

納西雖是少數民族，文化卻很發達，清末就有赴外國留學的學生。20世紀以來，麗江出了各種各樣的大人物，他們退休后，都回到了麗江，做自然之子而不厭倦。

納西人哲學中對人死后去向的解釋是我們目前為止尋找到的最溫情最美妙的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