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上如何對待外地“京漂”

錢塘人吳自牧在世的時候，正是南宋風流的末世，雖然蒙古的威脅已經迫在眉睫，但都城臨安的繁華依然舉世無雙。

這座城市聚集了上百萬人口，四方商旅輻輳，來自北方的移民、南方的商賈，以及周邊鄉村的農民，共同造就了臨安的繁榮。

這個都城相對開放的時代，也是中國歷史上城市化最巔峰的時代。在那之后，中國的都城和城市又重新變得封閉、保守，同時也因此凋敝。

一朝看盡長安花

秦漢兩朝的皇帝，都努力將天下的富豪搬遷到都城，以充實京畿，并控制財富與權勢家族。秦始皇在公元前221年，遷徙天下豪富12萬戶到咸陽，而漢武帝也曾搬遷“郡國豪杰”以及家資300萬以上的家族到長安附近。

到唐朝，城市依然是國家主導建設，圍繞著官僚集團、軍隊和他們的家屬。農村生產出的物資通過合法的稅收、非法的搜刮，源源不斷供應城市。

這時候京城的流動人口，大部分還是圍繞著官僚機構。當時的長安城分為百余座坊，其中最風流繁華的，當數平康、崇仁兩坊。這兩座坊臨近尚書省官署，于是外地來京參加考試的讀書人和外省駐京官吏、進京做生意的工商業者，都在此地聚集。當時，崇仁坊有25座進奏院，大概相當于今天的駐京辦，而平康坊內有15座。

由于這兩座坊有大量外來人口，于是大大刺激了商業和服務業，“晝夜喧呼，燈火不絕，京中諸坊，莫之與比”。《開元天寶遺事》中記載說：“長安有平康坊者，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俠少，萃集于此。”

唐朝人孟郊有名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描摹的正是讀書人中舉之后，在平康坊恣情歡樂的情景。

流動人口帶來的兩宋繁華

由唐入宋之后，外來人口在都城中越發占據重要地位。由于農民對土地的依附程度減弱，人口流動性逐漸增強，都城附近的農民大量投入城市工商業，有的以手工業或商販為生，有的則兼做商旅，農忙時耕種，農閑時則“為工、為匠、為刀鑷、為負販”。

南宋時，臨安人口最高達到250萬人，當時整個中國的城市化率高達21%，這個數字直到上世紀80年代才重新達到。

宋人孟元老曾經在《東京夢華錄》中描繪過北宋東京酒樓的風流景象：“凡京師酒店門首，皆縛彩樓歡門。唯任店入其門，一直主廊約百余步，南北天井兩廊皆小合子，向晚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妓女數百，聚于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喚，望之宛若神仙。”

華燈初上，歌樓酒肆燈燭相映，濃妝少女成群結隊在走廊上，顧盼生姿，等待客人召喚。這種神仙仙境是城市里的繁華，而在城郊，外來人口的流動則促進了另一番風流世界。在東京的西郊和東郊，對人口的管束比城內寬松，又有官道通行，外來務工謀生者、商人販夫、進京考生、待選官吏等駐足或經過，酒樓妓院也都因此繁盛。

而到南宋，都城里的外來人口更多。當時來到臨安的，除了北方遷徙而來的大量移民，還有大批從農村進入城市的人口，還有大批商旅。錢塘人吳自牧寫的《夢梁錄》中，記載了臨安大批外地商人聚集的盛況：“杭州富戶多是外郡寄寓之人……多為江南海賈，穹桅巨舶，安行于煙濤渺莽之中，四方百貨，不趾而集，自此成家立業者眾矣。”

除此之外，還有醫生、術士。比如當時的吉水人徐遠是眼科醫生，在臨安旅居，郁郁不得志，后來治好了顯宗太后的眼疾，才飛黃騰達；又有很多游方術士聚集臨安，“皆獲厚利”。

大多數時候，當時的南宋政府對農村人口遷徙到都城并無非常嚴格的管束，如果農戶仍然承擔徭役，政府并不禁止家庭成員到城市定居；如果本來就很少繳納賦稅的貧民，更是放任他們向城市遷徙。

這些進入都城的農戶就轉型為工商業的從業者，在當時，臨安城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口從事工商和服務行業，臨安也因此更加繁榮。史籍中說，臨安城“自大街及諸坊巷，大小鋪席，連門俱是。每日清晨，兩街坊門，浮鋪上行，百市買賣，熱鬧至飯前，市罷而收……其余坊巷橋道，院落縱橫，城內外數十萬戶，口莫知其數。處處各有茶坊、酒肆、面店、果子、彩帛、絨線、香燭、油醬、食米、下飯魚肉鲞臘等鋪。”

據學者估計，在南宋一朝，由于人口流動到城市，臨安人口最高達到250萬人，而當時整個中國的城市化率已經高達21%，這個數字直到上世紀80年代才重新達到。

清代對首都生人嚴加盤詰

吳自牧在世時，目睹錢塘繁華，他大概沒有想到，在那之后近800年，中國再也沒有達到那樣繁盛的城市文明。

明清兩代，中國的城市化率總體都在降低，根據學者估算，到清光緒年間，中國的城市化率已經不到8%，僅為鼎盛時期的三分之一。

與此相伴的，就是統治者對城市流動人口的嚴格控制。清代初年，北京城內城居住的是八旗人口，約32萬，外城居住漢民，約14萬。按照當時的規定，漢族官員都要寓居于南城之外，即今天的北京城南宣武門外一帶，免職或退休之后，都要限期離京。不論在任時官位多高、地位多重要，依然要“嚴催起程”，不得逗留京師。對一些年老有功的大臣，皇帝的恩典是派專人護送他們回家。

乾隆朝的東閣大學士陳宏謀，深得皇帝信賴，多有優待，但他得病請求辭官之后，仍不得不馬上離京返鄉。皇帝給予的特別照顧，是允許他在刑部擔任主事的孫子侍奉他回程。結果這位大臣旅途顛沛，病情更加嚴重，走到兗州，就在船上病逝了。

而對工商業者以及流民，政府一直努力清查戶口，設法資送回籍。

直到清代中期，隨著城市經濟的發展，涌入城市的外來人口越來越多，政府才被迫改變限制的辦法，開始允許外地人在北京自謀生路。外地人開始占據北京的工商業和服務業，比如山東和山西兩省的人，幾乎壟斷了北京的染坊、碾坊，制作官員帽子上花翎的店鋪有40多家，全部由山西人開設；剃頭匠、瓦工、木工大多來自直隸城鎮和農村；在京城做裁縫的一般是寧波人，做宴席的廚師行當，則以蘇州人為多。

但即便如此，北京還在設法努力“純潔”外來人口。當時的規定是，租住民房的客民，必須有切實可靠的保人；在客棧公寓、寺廟庵堂租住的人，也要編制保甲，記錄姓名籍貫，出租房屋者必須寫保證書，保證不容留壞人。各級官員都有權審查“面生可疑”者，并且“嚴加盤詰”。

在嚴格的限制下，依然不斷有外地人口進入北京，使北京人口緩慢增長。到清末，北京外城的居民數量比清初翻了一番，達到30萬，但是《夢梁錄》中描述的繁華場面，再沒有出現過。

參考資料：《南宋移民與臨安文化》，吳松弟《歷史研究》 2006年05期《中國城市發展史論集》 ，趙岡新星出版社，2006年6月《清末民初北京的外來人口探析》，袁熹《北京社會科學》 2000年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