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快樂

壹。

飛抵青島的第一個下午，給很多人寫明信片。

北京上海，倫敦紐約。給飛在天南地北的朋友寫明信片，最終落款都是那幾個字，秋天快樂。

那時候八大關的天光正好，咖啡館外的樹葉撲簌簌地掉下來。金黃的葉子被海風吹拂，踩上去一陣脆響。

沿著山坡往下走就是海，這樣一個城市，似乎無論從哪條路往下走，總歸會遇見蔚藍大海。

貳。

在青島幾乎什么都忘得干凈，除了吃。

朋友Freya來接我，她家樓下就是菜市。到達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分。不大的街道兩旁是吆喝喧嚷的攤販，用馬克筆寫了今天的菜價搭在籃子上，橙黃的柿子，脆亮的山棗，綠得出油的黃瓜。比臉還大的那是梭蟹，扎扎實實捆在一堆的是扇貝，冰面搭著的是上好的海魚，手搟面掛起來，跟花卷饅頭一起賣，對面吆喝的是新出爐的烤面包，燈泡一連串搭過去，星星也似，遠遠要跟火燒的晚霞融在一起。這一眼望去，簡直要重返童年。

叁。

Freya和我是老朋友了，親自下廚，眉眼間依稀還是當年青蔥少年模樣，花樣如昨，燈光下淺笑吟吟。一晃都十年過去，時間這個東西，不好去細算，否則真要驚出一身冷汗。

在青島的日子，她體貼周到，一日三餐路線都畫得清清楚楚，拯救了我天生的拖延癥。對于一個背起包就可以走的人而言，我從來沒有規劃旅游線路的能力。走到哪里是哪里，不知一路錯過了多少良辰美景。

在嶗山的時候看見一對小夫妻很有趣，急急忙忙地趕著景點，最后老是會在主干道上碰到我。次數多了也會打招呼，問我說，你去哪里啊？我說就隨便看看啊，他們特別替我著急說，那華嚴寺你要去么，仰口你要去么，趕快啊抓緊啊別浪費了啊票多貴啊。在他們的慫恿下坐車從埡口到了仰口，悔得腸子都青了。因為其實整個嶗山風景最好的部分，就是在從埡口到仰口那段漫長的沿海山道上。

背山面海、春暖花開的嶗山灣里，黃墻紅瓦的房子依山而建，漁村拉起了網，海邊砌起了石塘，那日陽光正好，蔚藍的海水閃閃發亮。盤山公路蜿蜒而上，看見密集的院落里，孩子們對著大海眺望，貓狗在墻院上追逐來回。大海潮起，大海潮落，似乎亙古以來就是如此。

在這樣的下午，世界突然都安靜了下來。上海擁擠的地鐵，惱人的早高峰，逼仄的格子間和破碎的陽光慢慢遠離，閉上眼睛，耳邊都是風的呼吸。

想起多年前看過的那本書，落款上那位早已駕鶴的作者寫下，慢慢走，欣賞啊。

肆。

在海洋大學的時候，突然就走不動了，坐下來停了很久。存在這樣的學校，簡直讓人懷疑大學的本質就是用來談戀愛，而且在海大，還是談那種規規矩矩、正正經經的老式戀愛。

我騎著單車停在你樓下，月光下伴你走一段路，低頭是桂花香，往下走是一望無際的海洋。秋天葉子落了，春天滿樹櫻花開了，夏天知了叫了，冬天白雪來了。情詩都要酸得起雞皮疙瘩了。可這就是我們一直在歌里唱的，在人潮涌動的大都會里永遠不會擁有的、老式的愛情。

想在這里談一場老式的戀愛，就是我們父母那輩的那種愛情。正兒八經的，以結婚為目的的老式的戀愛，不分手，不矯情，不沖動，溫和有力的，循序漸進的，花好月圓的戀愛。不要帶手機，不要開facebook，不要掛在qq上，不刷微博，不去吃洋快餐。

我要帶著你去食堂，幫你排隊打飯，周末去球場打球，完了去海邊吹吹風。沒事兒的時候順著大學路下去，一直走到棧橋邊，買一個海螺吹起來，讓海風吹亂你的頭發。帶你吃遍每一家有名的小店，難過的時候就看看大海，心情就會好起來。跟你的朋友，跟你的家里人一起兜風。在圖書館看書看到熄燈，在宿舍樓下等你下來，帶你去看電影，看月光下的大海泛著魚鱗般的白光。回家的時候小心翼翼地牽手，心如鹿撞，焦急等待。有點小錢的時候，我們就去海邊市場買幾只海蟹帶到小店里做，再來一瓶冰凍的青島啤酒。

美好的，再回不去的學生時代。

在上海我沒有做過這些。上海太大，太多人，太海派。我在上海遇到很多很多的戀人，他們都低著頭看手機，不看彼此。

其實我們一直存留的關于愛情的念想，無非是我們父親母親曾經描述過的，那種屬于上個世紀的戀愛。那時候他們還不會談房子、不會談車子和人民幣，他們在一起，我相信真的是因為愛。他們許諾彼此，牽起手就是一輩子。

大海靜默無聲，見證了多少愛情從青絲到白頭。

伍。

Freya在海大結了婚。面對蔚藍的大海，說出三個字，我愿意。

青島十年，多年前的她在填下高考志愿的那一刻，有沒有想過之后的人生會有這般變化。我跟她聊起從前，聊起關于海洋大學的種種臆想，她笑嘻嘻地看著我說，你說的這些事，我都經歷過了。一種風光霽月的坦然和從容。

別人提起她，總會說，她一個女孩子，怎么在離家那么遠的地方。她告訴我，遠行久了，人的內心會慢慢強大，蓄滿力量，如同大海一樣，一往無前，靜默不語。我只看見她用力地擁抱生活，認真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心安處即是吾鄉。別人問起，她會驕傲地回答說，是的，我喜歡現在的我。

這就是我們所選擇的生活。雖然會偶爾略有遺憾，可是我們并不曾后悔過。是的，我們走了很遠，是的，也許我們還會走得更遠。可是請相信，我們已經和從前不同。跌倒過爬起來，失意過再重來。這樣的一次次循環往復，其實不辛苦，因為我們經歷過冷雨，也收獲過幸福，只是你不曾看見。

明天會好起來，明天會比今天更好。如果明天不夠好，別著急，還有后天，還有大后天。

所有的結局都是圓滿的，所有的故事都應當花好月圓。如果現在不夠好，我的朋友們，那是因為我們還遠遠沒有到達終點。

你看這一路滂沱大雨，怎么不是明日的風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