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文房四寶淺說

除中國外，世界上最離不開漢字的國家非日本莫屬。

筆、墨、紙、硯是書寫漢字不可或缺的工具。“工若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離不開漢字的鄰居日本，過去和現在使用什么樣的文房四寶？日本的筆墨紙硯又是怎樣發展起來的？它與中國有什么聯系和區別？筆者擬通過下文試作粗淺評說。

和筆

奈良縣奈良市東大寺的正倉院，是日本著名的文物藏品地。它原本是寺內一間儲物殿堂，756年因光明皇后將圣武天皇遺物及生前喜愛的寶貝薈萃于此而逐漸成為“名非博物館，勝似博物館”的日本文化寶庫。

作為“御物”保存在正倉院的十七支“天平筆”，被認為是日本現存最古老的國產筆。筆頭以兔毫、鹿毫以及貍毫為主，內芯襯以紙卷，故又稱卷芯筆（圖1）。

制筆技術如何傳入日本雖然至今沒有定論，但從文獻上看，大寶年間（701—704）日本已經有“造筆手”這個詞匯了。另據記載，806年（大同元年）日本書法家空海和尚（774—835）作為遣唐使從中國帶回筆的制作方法；812年，空海曾把四支日本制的貍毫筆敬獻天皇。此后，從關東到九州，民間制筆作坊逐漸興旺。江戶時代（1603—1867）官府家丁常以能夠制作高檔和筆為時尚。明治（1868—1912）以前生產的都是卷芯筆；筆頭除兔毛或羊毫外，增加了貍、鹿、馬毛等。明治初年改產與當今毛筆形態相同的“無芯筆”，并以羊毫為主流。

日本業者認為，和筆彈性強，易操控，壽命長。若采用不同的材料和不同的工藝，能得到左右書畫韻味的奇效，因此價格差異較大。日本文房四寶常以產地命名。豐橋、奈良、熊野、川尻是日本最為有名、具有“國家傳統工藝品”榮銜的產筆中心。

豐橋筆

專指愛知縣豐橋市近郊包括田原市和豐川市一帶生產的和筆。以書法筆為主，同時也生產畫筆、工藝筆以及化妝筆等數百個品種。面向書法家的豐橋高級書法筆年產180萬支，僅次于熊本筆高踞全國第二位。

1804年（文化元年），豐橋藩前身三河吉田藩藩主特聘京都著名制筆技工鈴木甚左衛門為本藩的御用制筆匠，并將制筆作為下級武士必修的副業。明治初年，芳賀次郎吉對傳統的卷芯筆進行改良，大力推廣稱作“水筆”的無芯筆，后又經以佐野重作為代表的高徒不斷改良，終于奠定了今天豐橋筆的基礎。

豐橋筆制作工藝精湛繁密，具有鋒長肚圓、彈性強韌、吸墨飽滿的特點，因此書寫更加流暢，操控更加自如，并能應書畫家需求，生產適應不同風格的高檔書畫用筆。

熊野筆

產自廣島縣安蕓郡熊野町，筆頭原料專門從中國或加拿大等地進口，筆桿原料選用日本產以及從中國大陸或臺灣省進口的竹子。品種有書法筆、畫筆、化妝筆以及紀念性強的“誕生筆”（胎毛筆），其中以化妝筆在海內外享有盛譽。2011年，一套七支裝的熊野化妝筆曾經作為國民榮譽獎的獎品贈送給凱旋而歸的日本女足姑娘們。目前，熊野筆行業協會已經將“熊野筆”三個字注冊為地產商標（圖2）。

奈良筆

產地為奈良縣的奈良市以及大和郡山市。主產品為書法用筆。奈良筆制造史可以追溯到一千二百年前，據說曾受書法家空海和尚親傳。此后在地方政府的大力扶持下有了進一步發展。到明治時代，隨著教育的普及，文化用品需求量大增，奈良筆的生產進入繁盛期，產品遍布日本列島。二戰以后增添了畫筆和化妝筆品種。近年來，隨著制筆技工的老齡化和新人補充不足，業務能力捉襟見肘，不得不依賴從中國進口以補足市場需求。

川尻筆

江戶時代末期由廣島縣吳市東部川尻町一個叫做上野八重吉的技師創立。它融合了京都一代的制筆風格，制造出適合假名書法和日本細密畫（東洋工筆重彩）所用的高檔筆，筆頭以山羊毛為主，筆鋒柔軟；間或使用馬、黃鼠狼、貍、鹿毛。明治末期到昭和（1926—1988）初期是川尻筆的隆盛期。可能因為工藝復雜，不易普及的緣故吧，從古到今，川尻筆僅由一間作坊生產，“獨此一家，別無分號”，以少而精聞名（圖3）。

和墨

我國早在甲骨文中就發現了墨書。正式的墨出現在西周時期，自漢魏之后，制墨技術日臻發達。

日本史家認為，和墨源自于中國的“唐墨”。因此，古代的和墨制法與唐墨如出一轍。但是，由于兩國書風各異，氣候風水不同，紙張性質不同，導致唐墨與和墨在歷史長河中逐漸分道揚鑣，各顯其能。

古代日本皇室寺廟抄寫經書只能使用從中國高價進口的唐墨。最早出現的和墨，通常認為是奈良（710—794）末期平城京（奈良古稱）圖書寮工房生產的和束掃墨（粗制松煙）。另有一說是，遣唐使空海和尚從中國長安青龍寺帶回制墨方法，然后在奈良興福寺二諦坊主持制造日本油煙墨。

鐮倉時代是油煙墨制造的繁盛期。進入江戶時代，各地身懷絕技的高級制墨技工不斷向奈良聚集，從而把奈良打造成了全日本首屈一指的制墨中心。直至今天，全國90%的和墨出自奈良。此外，三重縣也是和墨的重要產地。

在日本人心目中，一直有“唐墨為上”的共識，特別是對中國民國（1929—1949）以前的古唐墨，認為具有韻味完美、澤潤淋漓、酣暢流利的優點；相對而言，和墨則具有墨色濃郁、敦厚強實的另類特色。當今業界的評價是，唐墨古樸，和墨新潮，可謂各領風騷。書畫家可以根據自己的風格和喜好有目的地靈活選擇（圖4）。

清朝同治年間（1861—1875），湖南一個叫謝松岱（1849—1898）的文人，深感固體墨使用不便。經過反復試驗，終于制成了開瓶即用、效果相當的墨汁。自1865年命名“一得閣”上市，享譽至今。

日本的液體墨生產稍晚于中國。1887年（明治二十年），日本岐阜縣山村小學教員田口精爾（1873—1928）用河水將固體墨溶化后供學生使用，大受歡迎，萌發了制造液態墨的想法。為此，他進入東京職工學校（東京工業大學前身）攻讀應用化學，終于催生出日本墨汁。1898年（明治三十一年）以“開明墨汁”商品名進入市場，成為一項產業（圖5）。

和紙

日本史家稱，中國的操紙技術是經由朝鮮半島高句麗傳到日本的。據《日本書紀》記載，飛鳥時代推古天皇十八年（610）“通曉五經”的高句麗僧曇徵來到日本，他用水車作動力，在石臼中將植物原料搗爛成纖維狀操制出用于書寫的紙張。

真正將操紙技術“國產化”則是一百年以后的事情。據《正倉院文書》記載，直到天平九年（737）方才在美作國、出云國、播磨國、美濃國、越國（日本古行政區域名）等地開始有了和紙產業。此后，據《大寶律令》載，為了編纂《古事記》、《日本書紀》等國家史籍以及各地的《風土記》，皇家專門成立了“圖書寮”，并兼管紙張生產和調配。“圖書寮”定員三十四人，其中專設造紙手四人，另在山城國設立五十家被稱作“紙屋院”或“紙戶”的專業操紙作坊，規定每年造紙二萬張以供官府使用，不足部分再從民間征調。

天平十一年（739）國家另設寫經司，經書事業不斷擴大，紙張需求量亦隨之大增。據《圖書寮解》披露，寶龜五年（774）和紙的產地已經擴大至近二十處。

盡管如此，手工操紙畢竟難以跟上實際需求，因此和紙作為貴重物品只限官方使用，民間仍沿用價格相對低廉的木簡。為節約計，府衙文員常常將用過的文件回收后再利用其空白的背面，這就形成了歷史上所謂的“紙背文件”。

按不同造紙原料，和紙分為用大麻或苧麻生產的麻紙、用楮樹皮作原料的榖紙、用雁皮制作的斐紙以及用檀樹纖維制成的檀紙等。

麻紙是最古老形態的手操紙，質感強韌，在奈良時代到平安時代（794—1192），是抄寫詔書、敕書、布告等重要文件以及經書的專用紙，東大寺正倉院所藏《東大寺獻物賬》以及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法隆寺獻物賬》是當今現存的最具代表性的麻紙古文書；榖紙因纖維長而表面肌理略粗，但結實耐用，是寫經和官府記錄用紙；斐紙又名雁皮紙，纖維短故肌理細膩稍有光澤，是畫材及書法用紙，更是裱糊日本屏風、和式隔障的好材料；檀紙出自古陸奧國，故又稱陸奧紙，美白厚實是其最大特征，適用于書寫文件、裝潢產品以及裝裱字畫，是和紙中的高檔品種。

和硯

硯是研墨工具，最初并沒有固定的形狀和專用的材質，甚至一塊破損的陶片便可權且用之。中國在六朝（229—589）末期開始出現石硯，入宋（960—1279）后基本普及；而日本直到平安時代仍在使用陶制的風字硯、圓面硯（圖6）。平安末期中國石硯輸入日本。與此同時，日本國內也開始生產石硯。

和硯石料的著名產地有：山口縣宇部市的赤間石、宮城縣石卷市的雄勝石、三重縣熊野市的那智黑石、山梨縣早川町雨畑的玄晶石（粘板巖）等。其中赤間石和雄勝石已經具有二百年開采史，均為國家指定的傳統工藝品。

赤間硯

現存最古老的赤間硯為建久二年（1191）神奈川縣鐮倉市鶴崗八幡宮的貢品。赤間硯原石是硯石中比較罕見的暗紅粘土質紅頁巖，特別適合雕琢中國或朝鮮半島風格的立體紋樣，因此赤間硯作為觀賞硯而聞名于世。從實用層面上看，由于所含石英、長石、鐵等微粒子分布極為均衡且顆粒是日本硯石中最細微的，因此成為追求墨色細膩、變化多端的假名書法家和水墨畫家的至愛（圖7）。

雄勝硯

雄勝硯的原石為純黑色硬質粘板巖，其顆粒均勻、肌理飽滿且略帶光澤，形態優雅如同美女柔順的黑發。雄勝硯格調自然，吸水率低，不易變形。遺憾的是，在2011年3月東日本大地震中，雄勝石產地石卷市的舊雄勝町地區遭災嚴重，硯臺生產幾乎停頓，因此據說雄勝硯目前已經很難買到（圖8）。

文房四寶中，筆、墨、紙都屬于消耗品，在收藏方面所占優勢不大，唯獨硯臺具有永久性，可以終身受用，且集雕刻、繪畫于一身，藝術附加值高，因此備受文人青睞，甚至成為觀賞大于實用的精美藏品。

盡管東鄰不乏和風十足的名硯，但日本文人或藏家仍舊把中國的端硯、歙硯、綠石硯、澄泥硯以及紅絲石硯乃至陶瓷硯等著名“唐硯”當成至寶，或藏或用，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