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巽崔蹈規夫婦墓志銘

鞏義博物館藏兩方極具研究價值的墓志，一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文學家柳宗元為其外甥女崔蹈規撰寫的墓志;一為柳宗元的外甥崔雍為其內弟薛巽撰寫的墓志。這兩方墓志是20世紀80年代鞏義一座唐墓出土的，該墓早年被盜，僅殘存部分瓷片，幾枚銅錢。由于墓志埋在地下的土層中，所以保存完好如新。從存有兩方墓志得知，該墓為薛巽、崔蹈規夫婦合葬墓。

墓志是置于墓中，專為記述死者姓名、年月、生平事跡的石刻，關于其名稱，古代說法甚多，如墓記、埋銘、墓版文、墓志銘、元堂志等。中國最早的墓志是磚志，是從刑徒墓志開始，如洛陽故城、秦陵出土的一種磚，上刻修城所死的刑徒的姓名、籍貫，稱為“刑徒墓志”。后來發展到在石頭上題刻字的墓志。到西晉時，墓志開始成為碑形，這種墓志除了刻文字以外，沒有任何裝飾。從北魏開始，墓志成為一種方形，有些還有蓋，并在墓志上刻花紋，有些刻上十二生肖作以裝飾。墓志的發展，南北朝時期興盛，隋唐時期大盛，到遼、金、宋、元、、明、清繼續延續，直到近代，方才溟滅。

該墓志為青石質地，志頂刻有“唐朗州員外司戶薛君妻崔氏墓志 柳州刺史柳宗元撰”22個字。這方墓志上的字，是由唐代著名詩人、文學家、書法家柳宗元書寫的，字體端莊秀勁，它記載了墓主人的生平事跡。值得注意的是，在墓志銘的第二行刻有“柳州刺史柳宗元撰”的內容。在中國古代大多數墓志銘上都沒有留下書寫者的名字，而這方墓志卻把書寫者的名字刻在前面，那是因為柳宗元作為長輩為其外甥女崔蹈規撰寫的，在古代，尊長有序，上級對下級，長輩對晚輩寫的墓志都要把名字刻在前面。

柳宗元是唐代著名的文學家、思想家，因官終柳州刺史，又稱“柳柳州”。與韓愈同為唐代“古文運動”的開創者和領導者。柳宗元，字子厚，山西運城人，生于唐代中期的公元773年，卒于公元819年，終年四十七歲。柳宗元一生留下600多篇詩文作品，文的成就大于詩。柳宗元的詩，共集中140余首，在大家輩出百花爭艷的唐代詩壇上，是存詩較少的一個，但卻多有傳世之作。他在自己獨特的生活經歷和思想感受的基礎上，借鑒前人的藝術經驗，發揮自己的創作才華，創造出一種獨特的藝術風格，成為代表當時一個流派的杰出詩才。

柳宗元撰《唐朗州員外司戶薛君妻崔氏墓志》，志高44.5厘米，寬45厘米，志文正書二十四行，行四十五字。志蓋為覆斗形，四周線刻牡丹花紋，正中篆額三行，行三字，為“大唐故崔夫人墓志銘”。志文如下：

唐朗州員外司戶薛君妻崔氏墓志

柳州刺史柳宗元撰

唐故永州刺史博陵崔簡女諱蹈規，字履恒，嫁為朗州員外司戶河東薛巽妻。三歲知讓，五歲知戒，七歲能女事。善筆札，讀書通古今，其暇則鳴絲桐詩騷以為娛。始簡以文雅清秀重于世，其后得罪，投驩州。諸女蓬垢涕號。蹈規柳氏出也，以叔舅宗元命，歸于薛。惟恭柔專勤，以為婦妻，恩其故他姬子雜己子，造次莫能辯。無忮忌之行，無犯迕之氣。一畝之宅，言笑不聞于鄰。元和十三年五月二十八日，既乳，病肝氣逆乘肺，牽拘左腋，巫醫莫能已。期月之日，潔服飾容而終，享年三十一，歸于薛凡七歲也。十月甲子遷柩于路，其明年二月癸酉袝于墓，在北邙山南洛水東。巽始以佐河北軍食有勞，未及錄。會其長以罪聞，因從貶。更大赦，方北遷，而其室以禍。

巽之考曰大理司直仲卿，祖曰太子左贊善大夫環，曾祖曰平舒令煜，高祖曰工部尚書真藏。簡之父曰大理直畢，祖曰太常寺太樂丞鯢。唐興，中書侍郎平章仁師議刑不帑。其五世大父也。巽之他姬子，丈夫子曰老老。女子子曰張婆。妻之子，女子子曰陁羅尼，丈夫子曰那羅延，實后子。

銘曰：

翼翼仁師，惟仁之碩。一言刑輕，綿載二百。其慶中缺，曾玄不績。簡之溫文，亦紹其直。七男三女，八我之出。仍禍六稔，數存如沒。宜福而災，伊誰云恤。惟薛之婦，德良才僉。鄰無言聞，藏獲以虔。推仁撫庶，姟不異憐，兄公是怡，夫屬衎然。髲髢峨峨，邊豆以嘉。蒸嘗賓燕，其羞孔多。有苾有嚴，神饗斯何。悉仲仲虺，胡祐不遐。高曾祖考，胡嘏之訛。淑人不居，誰任于家？書銘告哀，以寘巖阿。

從志文中可以考證崔蹈規的簡單生平，及崔、薛兩家世系。崔家乃博陵望族，崔蹈規之父崔簡，曾任永州刺史，并以“文雅清秀重于世”。這個溫良文雅的人物，卻得罪了朝廷、達官，而被流放驩州，其女蹈規，字履恒，是一位“三歲知讓，五歲知戒，七歲能女事，善筆札，讀書通古今，其暇則鳴絲桐諷詩騷以為誤”的才女。在遭受家庭變故之后，由其舅父柳宗元撮合，嫁給薛巽為妻，她恭儉溫柔，勤勞操作，作為媳婦和妻子 ，她善待丈夫已死的姬妾的孩子，如同自己的孩子，沒有懷恨猜忌的行為，沒有犯上忤逆的脾氣。在小小的宅院之中，她的行動言笑連鄰居也聽不到。

元和十三年（818）五月二十八日，她剛生完孩子，就得了乳病，致肝氣逆肺，牽拘左腋。巫師、醫生都不能治好她的病。孩子滿月的那一天，她穿著整潔的衣服，又將自己打扮一番，然后從容而終，享年31歲，嫁薛巽共七年時間。元和十四年（819）二月二十五日，葬于“北邙山南洛水東”。墓志記載的地望與墓志出土地點相符，出志地點為薛氏墳瑩無疑。

在這篇志文中，還提到了崔簡的五世祖崔仁師。崔仁師，《新唐書》有傳，說他在當官期間“治獄主仁恕”，墓志銘中贊揚他“翼翼仁師，惟仁之碩。一言輕刑，綿載二百”。由此可見，柳宗元對他的輕刑和減少株連的主張非常贊賞。

據史料記載，柳宗元有兩個姐姐，崔簡是其大姐夫，崔蹈規是柳宗元的外甥女，崔簡有七個兒子三個女兒，當他被流放后，其中有八個由柳宗元撫養成人，崔蹈規便是其中之一。柳宗元的大姐夫、大姐和外甥女還是當時有名的書法家。陶宗儀《書史會要》中載：“柳夫人，河東柳州刺史宗元姊，永州刺史博陵崔簡妻，為雅琴以自娛，善隸書。”

“崔夫人媛（崔蹈規），博陵人，永州刺史簡之女，朗州員外郎司戶河東薛巽妻，讀書通古今，善筆札。”

“崔簡，字仲寬，一名覽。浩之弟，官至中書侍郎，好學，少以善書知名。”

可見，崔簡一家多善書法，是當時的名門望族。

這篇志文是柳宗元在柳州任職時所寫，碑文蒼勁古樸，骨力挺拔，筆畫少波折線條厚重。

唐代是中國書法藝術發展史上的繁榮期，初唐時，由于唐太宗大力推崇王羲之的書法，因此唐代的書風受王羲之影響較大。柳宗元于元和十四年（819）十月五日，病逝于柳州。此墓志當寫于元和十三年下半年。該墓志銘在《柳河東全集》中也有記載，字句有許多地方和墓志上內容不同，當是在刻志時有所改動和完善。

崔雍撰《唐故鄂州員外司戶薛君墓志銘》，志高43厘米、寬44厘米，志文正書二十四行，行二十四至二十七字不等。志蓋呈覆斗形，四周線刻牡丹花紋，正中篆額三行六字：“薛公之墓志銘”。

這篇志文詳細記載了薛巽的生平。薛巽，字中孚，河東人，他從小好學，辦事干練，很得上司的賞識，表授太常寺協律郎（管校正樂律的官）。元和五年（810），朝廷派吐突承璀征討成德節度使兼恒、冀、深、趙州觀察使王承宗。討恒州的行營植糧料使董溪，得知薛巽能干，便叫他去參幕府當出納。一次，亂軍沖進了糧料府，其大小官佐全跑光了。而薛巽為了保住軍糧，堅守不走。群盜被他的英勇無畏所折服，兵退之后，薛巽由是名聲大振，為人稱頌。

元和六年（811）五月，前行營糧料使于皋謨、董溪貪污數千緡，于皋謨被流放春州（廣東陽春），董溪被流放封州（廣東封開），行至潭州（湖南長沙）朝廷又派中使賜死。在這一案中，薛巽也受到牽連，他被流放到南州當連山縣尉（今廣東連山），又北移朗州（今湖南常德）及鄂州（今湖北武漢），當司戶參軍（州一級管理戶口籍賬的小官）。后遇大赦，正準備恢復他的職務，終因被貶謫多年，他從貶所北上回家途中，積勞成疾，于元和十五年（820）正月三日病逝，享年45歲。這一年的二月庚寅，遷柩河南，四月乙酉，祔于先人之塋。

墓志中特別提到薛巽：“君以籌榮善交，義于用發。故世之聞人持權者，皆樂為之用。適居謫也，未及申其道，悒悒然詘乎志，猶好士者爭附之。”

崔雍是薛巽的內弟，柳宗元的外甥。其父母及姐姐，都擅文章書法，從他撰寫的墓志來看，文才非同一般。

薛氏是河東人，祖塋卻在鞏縣。這顯然是與當時士大夫以葬邙山為榮的風尚有關。漢及唐宋時期流行“生在蘇杭，死葬北邙”，被人們譽為一生的最大愿望。薛氏當是祖上在洛陽居官，因而選塋鞏縣。惜《唐書》無傳，但這方墓志的出土，卻為我們在這方面的研究，提供了一個實物佐證。

薛巽、崔蹈規夫婦墓志的發現，為我們研究崔、薛兩家世系，以及柳宗元的生平都有極為重要的歷史價值。特別是柳宗元撰寫的墓志，不僅文章出自大家之手，而且從書法角度來看，也是上乘之作。整篇志文，章法疏朗適度，結構嚴謹，字體大小勻稱，筆畫一絲不茍，而且全篇一氣呵成，少有敗筆。刻工也極嫻熟，顯現出了字體的風韻，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