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手

好手相如美玉，幾乎可遇不可求。人有千人千面千種命，手也是。偶見一雙妙手，難免心花怒放久久不忘。曾見市場上佛手造型“點檀香”用的紫砂器皿，手的標本大概如此了。

對手的愛憎大概不能只見金玉不見能力的。若一雙妙手日日放在心口呵著、護著，名貴護手霜涂之搽之，高昂護手美容術不斷，心中牢記“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于是，即使第一張臉長得不怎么樣，全無“回頭率”，第二張臉便搶占風頭了。凡事過猶不及，有護手意識的女子實在多，真正懂得愛之護之卻鳳毛麟角，品讀手的內涵更不易。若有一雙巧手年過八十而不衰，經手中所作事務也和手一樣備受稱頌便是造化有功所致，否則不可能。

上帝怎樣恩賜女子，不僅在身段、臉龐，也在手上何為美手？十指纖纖，細嫩、清靚白凈、綿軟和細膩，五指并攏伸直，在手指手掌間尚能顯山露水綻放淺淺的酒窩，鉆戒鑲嵌無名指，手腕套上翡翠玉鐲，指甲涂上遮瑕的指甲油，手輕按腿上端坐雕花紅木椅，或端坐鋼琴旁，流水似的鋼琴曲緩緩流淌，此乃上天恩賜的怡情之手，也是眾女子夢寐以求的一雙手。誰能長著這樣美妙的一雙手呢？出于好奇，悄悄留意所見之手，大都平淡無奇不足留記憶。倒是一些手上功夫極佳勝于外觀的手牢牢拴住浮散之心的韁繩。。

一位專事推拿按摩的女士，把渾身的勁用在手指上，手指功夫強勁有力，卻又十指如材質細密的干柴，硬朗而有功，如果腿扭腰傷，請她拿捏，淤血化開、腫脹漸消，病情心情過后便云開日出。可是，接受她治療推拿的那一刻，只得硬著頭皮心里發緊，忍忍忍，齜牙裂齒地忍，豪情萬丈自我安慰說“這點痛算什么”，她那雙僵硬如柴的手指，高高的往傷痛處觸著、點著，然后捏著，痛上加痛實在不快，偏偏她的嘴上功夫態度特別和藹可親，口才也如鶯歌鳴唱，漸漸沖淡那一絲恐慌，更何況手到病除，價錢便宜，結果，她的私家推拿店還是人氣旺、生意興，估計若與她握手，感覺如何？在不經意間看到有位女子，從事打印工作，長著一張被戲稱“馬臉李詠”雙胞胎的臉，青春豆常年留駐不懈，稀疏的頭發也毫無生機，偏偏有一雙尚可以稱頌的白嫩的小手，打字的時候，手指在鍵盤飛梭左右，或點或停或噼啪啪地一連串字符跳躍在屏幕上，失誤又如美人臉上的黑痣一點而已，拿資料請她服務，大都沖著那雙巧手，站在他身后，只見其手不見其臉，只聞其聲而享受其局部的美感，況且極其聰慧，解讀文字的功夫也超人，漸漸地小有名氣，一雙妙手終于解救了長相的缺憾。

見其美者而不見其丑陋，是不是該納入好色之徒啊。多一點愛戀之心愈加覺得傳遞人情之冷暖的雙手實在是人生一本書。鄙人之手曾經自覺良好，年輕時十指如蔥，色似嫩姜，若干年后學生偷偷告知：“老師，您當時板書的手很好看，大家只顧欣賞您的手而忽視您的板書了。”幸虧板書也算工整有序，不至于如龍飛鳳舞雜亂視聽。憐惜自己的手日漸衰微，于人群中也不太顯山露水，更少于眾人中端坐茶幾旁專事“泡茶”，常躲在一處享受孤獨，以免露短。只是手上玉鐲常常被稱道“漂亮”惹眼算遮瑕之用。一雙手其實很經不起折騰，生活的明細賬總得事事經手，冷熱澆灼，無以計數，在不經意間看見手背怒氣沖沖橫眉冷對有點皺了。因撐起問心無愧的角兒，還要外加電腦寫作之功，即使有朝一日不堪入目似鄉間農婦也是心安。無論怎樣的手，能做利人利己之事，便撥動心弦，震耳反饋余音不斷了，與其遭遇雙手，不如說遭遇人心之向背。

在不同場合，所見之手天壤之別，然則揪心又憐憫且無可奈何之心糾結而憂郁，同為女人，何故如此，單單是一雙手，足以寫就一本書。君見過手上的肌膚似松柏皮或潰爛如麻風之手嗎？她們卻奉送了眾人所需的清潔和“綠色食物”，真正地滋養他人而忽略自我的手。

若不是切身遇見，還不敢妄言，可是，幾乎日日得見，日日招呼，累計一生，見到勞作的手不計其數，怎能漠視之，淡然之！實在應該竭盡謳歌之情才是啊！嚴冬之際，狂風揮舞著扭動著樹梢，搖落了蕭蕭黃葉，卷起地面的白色塑料袋，灰塵夾帶著呼嘯的聲音在空中盤旋，冷氣直逼腦門，筋骨往里擠著。路邊幾個攤販，農婦、魚販、商販，還有各種擺攤的，吆喝聲不斷，以此排解侵襲的寒氣。路上行人像裝在套子里的人只留一雙眼睛看世界。我用大圍巾捂住臉，想去賣菜，遇見一位涂著紅指甲，指甲端還貼著精致小花的高個子女人，和賣魚女爭執著，時髦女子唾沫星子飛濺著，伸出長長的指甲上涂滿殷紅如血的手指，往賣魚女的額頭戳......賣魚女顫抖著捏著兩毛錢給時髦女。一切似乎風平浪靜，可是，我的心猛地揪緊了，賣魚女那雙失去養護，凍得通紅，又因水的浸泡有點發白，粗壯的手指就像“竹蟶”一樣腫脹飽滿，指縫間有些潰爛，這是她們謀生的“工具”，而不是女人所謂的第二張臉。原來制造美味佳肴的手大概并不美觀，即使原來很美觀，曠日持久地從冰水里撈魚，替顧客宰殺，然后用細菌不計其數的破布擦干，那雙讓人看了心痛的手，還有她暖暖的笑容，實在難抹去記憶。

即使鍍金的皮膚也會老化褪色，更何況是有生命的肌膚？美容美手行當大興其風，恐怕與愛美心切有關。女子愛美到以假亂真，由單眼皮改為雙眼皮，嘴唇上色、睫毛異化、紋眉、皮膚激光，反正可用之術悉數在身上“試用”。至于雙手，歲月的痕跡卻又毫不客氣地貼上“斑”的烙印，還可以做手上皮激光手術，所有斑點好像頓時退隱到“肚子里”，深深埋在肌肉里，全不見了。富婆級的卻又活得沒底氣的便不惜重金“美手”，手術過后注意不得爆曬太陽、不得干臟活，一雙不能很好“勞作”的手，家里人見了熟視無睹，外人得見，除非在人群中要做舉手投降狀引人矚目，生活中多為聰明人而非傻呆，多功利而非浮生，還是務實者眾，對手的關注究竟算老幾呢？

我無數次在市場上看到外觀很“丑陋”的手。有的皮膚似松柏皮，粗糙而有裂痕的跡象，食指側面粗糙裂開口子，口子里邊填滿黑黑的“顏料”，像上了油漆，裂變的瓷器，膚質干燥而粗糙，皺褶的紋路像蛛絲一樣散布在手背四處。可是，這些手和她們的神情，顯然是伺候土地的“園丁”，賺取微薄的錢養家的仆人。無數次從這樣的手中接到可餐的美味，感到世間的事，怎么陷入對立的反面呢？一雙暖暖的手掌，傳遞的不僅是溫度，還有滋潤心扉的深情與厚意，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

手，一只如花的手，一只柔軟的手固然宜人，一雙帶著真誠體溫的手，在漆黑的壁前劃過一道道光明的線條，波開暗夜的蒼茫，更是通達真實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