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在南山

這里，不是陶潛筆下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不是蘇軾病中“臥聞禪老入南山，凈掃清風五百間”，而有點王維“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但去莫復問，白云無盡時”的味道。它，就是聞名海內外的的佛教千年古剎——南山寺。

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一天，車轔轔，馬蕭蕭，一隊從京城入閩一路遠道而來的車馬行經漳州城外南廂的九龍江畔，飽受舟車勞頓之苦與世態炎涼的人們，乍然看見那悠悠丹霞山如半月沉江，水秀山清，景色怡人，心中頓生“此乃一方風水寶地”的感嘆，流連忘返之余遂在此停駐，拓地建宅。如若是一般的宅院，那也便罷了，可是，它偏不！這宅院的主人乃是顯赫一時的太子太傅忠順王陳邕，雖說因與當朝奸臣李林甫不合被貶入閩，但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京城來的太傅建宅院，豈是隨隨便便建造的。遙想當年，山水秀麗的丹霞山麓，水穩江闊的通津橋南，富麗堂皇的“五門官廳”宅院，規模宏偉，古雅多姿，雕梁畫棟，備極莊嚴，門庭開闊、凈境幽勝，卻也不知招來多少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于是，一道密告達至天聽：“建造形式類似宮廷，違犯規制?！薄澳M皇宮，有不臣之意”！天子震怒，欽命徹查！陳太傅聞訊頓感大禍臨頭，手忙腳亂間卻苦無對策。幸好，他的女兒陳金花急中生智，含淚請求父親，隨順隋唐以來獻宅田為寺的習俗，舍宅為寺，自己落發為尼，以保全家性命。太傅只得應允，并把她的閨閣改為“修真凈室”，將府第改為“報劬院”，才得以消災減禍。陳邕與夫人遷居龍海鎮門水潮社安家，金花持守于廟，燒香誦經，終身奉佛。宋乾德六年重修，改名“崇?！?，漳州知州章大任題匾“南州法罄”，明朝時改稱南山寺，“寺院興旺，禪宗臨濟喝云派發源于此，后分燈閩南乃至東南亞各國，成為喝云祖庭?，F存建筑系清末重修，但仍保留著唐代風格，主要建筑有天王殿、大雄寶殿、凈業堂、藏經閣等。寺內經書浩瀚，文物珍貴，殿宇莊嚴，是漳州市第一大叢林?！?/p>

如今，“面積4萬平方米，1983年被國務院列為全國漢傳佛教第一批重點寺院”的南山寺，歷經千年滄桑、多次修繕，寺宇寬曠，雕龍畫鳳，描紅填綠，光彩奪目，氣象雄偉，佛門鼎盛。以大雄寶殿為中心，其余殿庭分前后兩層，左右對稱，依山疊進，蔚為壯觀。

從明末廉吏黃道周先生書寫的匾額“南山寺”山門進入，迎面便是天王殿。雄偉壯觀的殿堂，當中奉祀的金色彌勒大佛像笑迎八方來客，“大肚能容，容天下可容之物；開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眱膳苑至械乃拇筇焱酰ㄒ卜Q四大金剛）高高至上，一律的俯視眾生，一律的“怒目圓睜”，一律的身穿盔甲，一律的寶物在手，法力無邊！令我等蕓蕓眾生頓生渺小之感。旁邊木柱上的一個牌子寫著：“殿正中供奉彌勒佛，背后是天將韋陀菩薩，兩側為東方持國天王、南方增長天王、西方廣目天王、北方多聞天王。”細細品味這些名字，頓覺意味無窮。

出天王殿便是開闊的天井。天井兩旁對峙著月形放生池，池中游魚戲水、龜甲曬日，池旁綠樹紅花，蜂蝶追逐，給古寺增添了生意盎然的景色！天井左右兩旁的回廊陳列著意蘊豐富的佛教故事木雕，惟妙惟肖的雕刻，古樸大方的色調，與古寺的富麗堂皇相得益彰。穿過天井，便是莊嚴宏偉的大雄寶殿。正中供奉 “三寶佛”（當中供奉釋迦牟尼佛，左邊一尊是西方阿彌陀佛，右邊一尊是東方藥師佛），盤膝跌坐的金身，高均一丈六尺，相傳是宋代民間名匠所雕塑。據說，與其他廟宇的相比，這里的“三寶佛”最是慈眉善眼；還有那兩個耳朵下端成尖形的佛祖，也與眾不同！我曾經參謁過一些寺廟，也翻閱過一些資料，眾口一詞的是對南山寺三寶佛像精湛的雕塑技藝的稱贊，想來，仁者慈心，佛祖善心，都在那一筆一劃的雕塑中顯現。三尊大佛背后，還有三尊“三大士” 和大佛背靠背，墻壁兩側供奉十八羅漢，昭示著眾生諸相的意味吧！

以前總聽人家說，太小的孩子一般不要帶到寺廟去，想必，是擔心那神情各異的塑像驚擾了那尚不懂得含眉低首的童心吧！小時我每隨母親來南山寺，從不敢抬頭觀看這些菩薩們，那樣的金剛怒目、赫赫生威，我心里頭早就存了敬畏之心，不敢放肆，更不懂得，這些天王們乃各護一方天下的神靈，身青色手握寶劍的護法神、身白色手持琵琶的主樂神、身綠色右手持寶傘左手握銀鼠的降魔施財神、身紅色手持蜃（有說是蛇）的傳法神。在古代，他們還有“風調雨順”的含義——持劍者風（鋒）也；持琵琶者調也；持傘者雨也；持蜃者順也。于是，進寺先拜彌勒佛，笑對人生，再拜四大天王，祈望一年四季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成了定律。隨著閱歷漸長，當我再次走進大雄寶殿時，除了虔誠地頂禮膜拜，我也喜偷偷地瞻仰佛像，感受菩薩慈善的目光，沐浴普濟眾生的雨露，心里便有了莫名的舒暢。

佛法教人觀照世界，居高臨下，冤親平等。在南山寺，便是一個生動的寫照。除前所述，你看，“凈業堂”中的大石佛，高一丈六尺；用純白玉大理石雕琢而成的玉佛，高六尺，重四千公斤，寺院與佛像，均是恢弘大氣！當然，這里的鐘鼓也是不可“小”瞧的。鼓，是名鼓，漳州蔡美福鼓鋪的先輩用整張特大牛皮制成，直徑有1.8米。鐘，是大銅鐘，本是唐朝鑄造，元朝延佑年間重新鑄造，直徑三尺八寸，高五尺六寸，重達一千三百多斤。鐘身上有元朝住持僧右愚的題銘和至今還清晰可見的一支銅釵和兩枚銅錢印記，成為寺院僧人用來宣揚眾生平等的佳話。話說，當年重鑄古鐘時，眾僧四處募捐，有個貧窮的孤寡老阿婆將發髻上唯一的一支銅釵拔了下來，獻給和尚；一位殘疾人乞討了兩枚銅錢舍不得買東西吃也虔誠地捐去造鐘。沒想到，化緣的和尚嫌棄它們的微小，隨手將它們拋入荷花池中。后來鑄鐘時，銅身總是有一條裂縫和兩個小窟窿，無論怎樣填補也補不好。后來從荷花池中撈出這三件銅器投入到熔爐中，才鑄出一口好鐘，而這一支銅釵和兩枚銅錢的印記也永遠清晰地留在銅鐘上，提醒后人要平等待人。此為南山寺“五寶八勝”之一，其余為：敬業堂里的大石佛、光潔如玉的白玉佛、光緒皇帝御賜的《龍藏經》、無價之寶血書《華嚴經》等，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寶！

值得一提的是德星堂，俗稱官房，原是供來客住宿的。民國時期，曾在此辦過六七年的“南山寺佛化學?！?。如今，佛青會薪火相傳，義務在佛堂定期舉辦“國學班”。我每周帶孩子來這里一次，孩子們在“教室”里朗朗吟誦，我則借機在這“妙相莊嚴”的地方四處瞻仰。那宣揚智人有愚、愚人有智的大石佛、成為宣揚眾生平等佳話的大銅鐘、古香古色的石經幢、惟妙惟肖的十八羅漢、意蘊豐富的名人雅字、寬廣的放生池，都在歷史的潤澤與時光的打磨下熠熠生輝，勾起觀者的無限遐想；流連古寺，偶爾悵然若失于那飽經滄桑的唐代舊物、湮滅于歷史紅塵的金花郡主手書“悠然”匾額、曾經美麗異常的梅園、栗園、“方丈茶花”……也曾多次遇見盛大的法會，那無私奉獻的義工、充滿虔誠的信徒、宣揚佛法的高僧和充滿喜慶氣氛的各色經幡，都是紅色高墻與黃色殿堂間一道亮麗的風景，“南州法窟導善信齊超苦海，山川靈秀度有情共登覺岸”。清越的鐘聲伴著頂禮膜拜的誦經聲，與國學堂里稚嫩的童音相互應和，游客行走其間，不只悠然見南山，更是悠然在“南山”。

1930至1931年間，曾在這里領導閩南革命活動的陶鑄解放后他重返漳州，曾寫下“南山古寺規模在，含笑依然花滿枝”的詩句；《華嚴經》也說：“如懸鏡高堂，無心虛招，萬像斯鑒，不簡妍媸，以絕常人靜心，照常之圓理?！笔前?，世間萬象的妍媸、巨微都只是表象，只要固守本心，自會超然物外、悠然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