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瀟湘煙雨的夢境中醒來

一

直到今天，仍在想念張家界的那些日子。相聚的日子彌足珍貴，諸多細節，歷歷如目，猶如浮雕般清晰。

“青山滴黛，碧水流淙，夢回故地重游”。當黛山秀水，奇景異色呈現于我們眼前時候，那些來以前運籌謀劃中的冗細繁瑣，乘車旅途中的勞頓疲憊，異地見面時的激動熱切等諸種感受就如同蒸籠里存堵了好幾天的熱汽忽地被揭掉鍋蓋之后迅疾消散得無影無蹤，我們全付的身心陡然沉浸在全新的驚異之中了。

張家界的山，獨石成峰，峰與峰之間決不連綿，嵯峨罾隼。各峰竟相拔地而起，剛硬奇警，卓爾不群。遠山近峰交相輝映，各呈硬朗挺拔之態，別具陽剛豪邁之氣。張家界的樹，疏朗者直指蒼穹，參天聳立，將山峰襯托得鋒芒畢露。細密處濟濟匝匝，把山坡遮蔽得嚴嚴實實。和山與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張家界的水，極為柔美細切。流得緩的貼著巖石從容的絮語昵喃，流得急的呈一條銀線潺浣而下。急流緩水匯到山底形成一道寬溪就著婉延曲折的山形悄聲斂氣地向東逶迤而去。

我們冒雨翻越黃石寨，沿著金鞭溪穿越森林和峰林來到天子山景點門前時，雨卻更大了，十幾個人只好擠在闌檐下躲雨。雨水滴滴答答落下來，似在“洞”前織了個透明的水簾子。我們憶起相識見面前后的一些趣事，雨聲笑聲交織成一曲。我忍不住問你：“你見到的大家和照片上一致嗎？”在一大群喧囂的人群里，你總是默默不語，我再問，你趕緊拿起相機裝做拍照從容而慌亂地遁去。過后，你還是給了謎底：意態由來畫不成，一張小小的照片怎能涵括所有的美麗所有的風情和所有的精純別致的特質呢？可這一切又怎能在三言兩語之間說得清楚？

二

“夢里相聚何殷切，酒醒后猶自恍惚”。當晚，我們宿于索溪峪。賓館座落在公路轉彎的地方，索溪河載著一川細碎的星斗不緊不慢的流淌著。蛙聲參差，月光如水。站立窗前，索溪河的濤聲絲絲縷縷撞擊耳鼓，心內忽地泛起一種身在異鄉的那種薄薄兒的鄉愁，卻又很快被天南海北彼此相聚的欣喜趕走，大家不約而同擁到站長房間里，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每人剛開始這個語文網站的編輯時，無一例外被副站長的苛刻嚴厲所“打擊”，卻又漸漸心生敬意的經歷；又說到因為下雨，我帶的吹風機成了唯一的寶貝，各家各戶每晚排隊來借去吹干衣鞋的情形，掌不住大笑，愜意。那晚，房間里燈光亮了許久許久。第三天，從黃龍洞回來，我們又到張家界。當晚聚餐喝酒，大伙兒明顯喝多了，卻還不舍離去。有人又往大家的杯子里倒滿了白酒，這些酒對于幾個北方漢子來說是不在話下的。南國的我在一群陌生而又熟悉的兄弟姐妹里，也沒了顧忌，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幾朵飛花紅上臉龐，竟也帶上了幾分北國女子的豪爽之氣。你痛快地將杯里的酒一口悶了，然后迷逢著醉眼嚷嚷著再倒白酒，把大家都給唬住了，沒人再敢上前“挑戰”你。后來的事就模糊了，第二天我們都起得很遲，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喝醉了，一個個踉蹌著腳步唱著歌跳著舞摸回各自房間里，倒頭大睡。那真是一場拋卻了一切拘束的歡樂自由的晚宴啊。

三

我們從張家界穿越湘西，途徑芙蓉鎮來到鳳凰古城。最后兩天的時光似乎過得更快。天上老是飄著零落的雨，耳畔是沱江細切的濤聲。走在這片誕生了沈從文、熊希齡、黃永玉等震鑠古今的英才俊杰神奇的土地上，一種古老的歷史的人文的蒼涼氣氛就一直圍裹著我，心里是一種神圣的敬仰的沉重。帶著這種神圣的敬仰的沉重，我們的離別也開始了。

離別的時候，雨卻停了，天出奇得睛好。我們相互握手，踏上各自的回程之旅。當車開動的時候，我沒有回頭，我感覺有許多手仍在向車馳去的方向頻頻揮動。我仍沒有回頭。車開始快速行馳，這個城市中的一切都迅速消失在我的身后。我似乎剛剛從一幅瀟湘煙雨的夢境中醒來，索溪河的濤聲，黃龍洞的瀑流，天子山的奇石，芙蓉鎮的溪橋，還有沉默佇立的你們……一瞬間，都消失在我的身后。

我有些魂悸魄動的感覺。似夢醒之后驚起而長嗟，又有一種煙霞頓失的寥落之悲。

四

客車在黑黢黢的群山中穿行，離長沙愈來愈近了，我似乎聽到了湘江的濤聲。車內一片寂靜。我又想起你向我揮手的樣子，似乎一切都不真實。我閉上眼睛，另一種離別的情景就象電影鏡頭一樣幻蕩在腦海里……

時令似乎是秋天，一些紅黃錯綜的葉子在畫面上飄飛著。鏡頭拉遠，滾圓的落日已經擱淺在對面的山頂，血色般的霞光給面前的一切都抹上一層脂粉一樣細膩的哀傷的色澤。一棵碩大的榕樹下，一對古裝男女相對而立。

近景。鏡頭在古裝男子剛毅執著的眼神和古裝女子平靜深婉的表情之間切換。而后再次拉遠，沐浴著血色霞光的蒼山如屏環合，榕樹無語穆立。在山和樹的襯托下，古裝男女如兩尊相對而立的小小的雕塑。鏡頭漸遠，一條曲曲折折通向遠方的白線似的山路隱現在畫面中。這時候柔情哀婉的音樂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翩飄而至……

音樂聲中，女子盈盈拜別，隨風飄然而去，空氣中是女子銀鈴般的聲音：幽幽琴聲今猶在，翩翩劍影何處尋……男子凝眸駐立片刻，也躍然馬上，鞭聲里人馬絕塵而去。遠方傳來隱隱琴聲，主題曲就隨著字幕輕款響起——

人如夢夢如水水波逐天。

憶往事事如昨昨夜花殘。

西風里人無語秋雁聲遠。

尋聲問還有誰仍在思念……

這樣的電影般的畫面，我們討論過多遍了，我還記得我說，生在江湖中的男女真是太有意思了。高山流水，后會有期，很喜歡這樣的年代。英雄兒女，俠骨柔情，令人感嘆欷噓不已。你說，那時候，交通不便，信號不便，人與人之間的離別或許就在天涯，甚至陰陽之隔。所以，故人重離別，就是這樣情形。哪象現在，千里之遙，一日即可相會。你還說現在什么都快，真想回到慢悠悠的古代……

真想回到慢悠悠的古代，是不可能的了。即使那種“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離別情形，也已經恍惚成為極為久遠的一種文化風情了。

客車仍在黑黢黢的群山中穿行。我在心里向窗外無邊的夜色揮手，讓我們的離別也染上一種星空悠悠、林竹簫簫的深沉。

五

推開窗，外面是一片翠綠的世界。原來，盼望了一個冬天的春，在不知不覺間無聲無息的來了……

時光真是飛快。一年又一年的光陰就這樣在我們的指間流淌，有沒有一些歲月的印痕，會永遠地刻在我們的心上？

想起那些煙雨中的夢境，卻又忽地清晰，如同超脫了凡俗的歲月和平庸的世相，輕靈如煙，從塵世的村莊里升出來，一直飄浮到澄澈的空中，直和天上的那些云羿合為一處，成為天空中清純別樣的一些景致。

瀟湘煙雨，銘記真情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