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進士公”張金拔,南靖塔下德遠堂的張氏族人總是一臉的驕傲,因為張金拔是德遠堂唯一一個經過殿試的進士,他一生勤勉,博學而清廉,父子三人在德遠堂前立下了五根石旗桿,青史留名。所以,族人們說到他時一般不呼其名,總是尊敬地稱作“進士公”。
張金拔生于1768年,卒于1847年,字燕臺,號清遠,是德遠堂張氏第十五世裔孫,其第十一代祖從塔下村遷往一山之隔的南歐村,從德遠堂后面的山路翻過一條小小的山嶺,就是南歐村了。
其實,南歐原來叫作南兜,正是因為張金拔給它改名叫作南歐的。村莊的水源地是村頭的百丈懸崖,一股山泉水從茂密的樹林中奔涌而出,猶如白龍狂奔,飛流直下。有一石淺潭就在懸崖下,當地人稱作“石廳下”。水從“石廳下”往南流進村莊,村莊太小了,只有一“塊”,客家話叫作“兜”,所以以村子就被叫作了南兜。清道光六年(1826年),張金拔赴京趕考,怕人家說村名太土,“小溪出不了大魚”,便急中生智,對考官說:“我家叫作南歐村,南歐有三大洋,壩洋、外洋、下村洋?!睆埥鸢沃辛诉M士后,南兜就更名叫作了南歐,如今的南歐村在“石廳下”周圍依舊是層林疊翠,郁郁蔥蔥。
據說,張金拔的父親是個木材商,在龍溪石碼開一家大木材行,生意興隆。老人家一心巴望兒子能夠功名成就,光宗耀祖。所以一直敦促兒子專心攻讀,致力科舉。張金拔自然不敢松懈,只是運途似乎欠佳,一直考到知天命之年還只是個舉人。老人家對他仍抱有信心,鼓氣說:“你就啥事不用做,一心讀書,也不用來回跑,就住在京城里讀書,多少錢我都供你,直到考中了,再衣錦還鄉?!庇谑菑埥鸢尉妥駨母该?,在京城尋了一間偏僻小屋,住下來刻苦攻讀。他很體貼父親年邁經商,掙錢不容易,所以他吃穿都特別節儉,雖說帶了一個家童,總是把開銷壓到最低。當初他進京時,帶來了幾麻袋筍干,讓家童一日三餐都煮筍干配飯。過了一段時間,帶來的筍干吃完了,家人滿街尋找筍干。在家鄉,筍干是自家的竹林里挖出來曬干就有,即使買也不值錢,然而在京城,筍干可是稀罕的山珍,市面上不多見,價格還高得讓人咋舌,家童好不容易找到一處賣筍干的,卻無論如何也買不起,只好買了一只小母雞回去,清燉后,端給張金拔下飯。張金拔一見清燉小母雞,不由發火,說:“不是逢年過節,吃什么清燉雞!這么奢侈浪費,再大家業也吃空了?!奔彝f:“老爺,這里是京城不是南歐,你可知道京城筍干的價錢嗎?一斤筍干等于十斤母雞的價錢,老爺是吃母雞省錢呢?還是吃筍干省錢?”張金拔猛然一想,也是呀,家鄉不起眼的山蔬野肴,在這千里之外的京城已是身價數百倍了。功夫不負有心人,清道光六年丙戌科,張金拔金榜題名,殿試錄為第210名進士,這時他已經五十九歲了。
張金拔中進士后,任甘肅省寧縣七品正堂。他廉潔奉公,勤政為民,當了一年縣官,不計俸祿,居然倒賠了三百兩銀子。除夕回家過年,張金拔對家人說:“這官不好當,既操心又賠錢?!彼拈L子也中過舉人,聽后對父親說:“爹,您年紀大了,到那么遠當官,勞累不堪,還是兒子替你去當吧。”據說,兒子代他到甘肅當了一年縣官,年底回家,帶回了3000兩雪花紋銀。張金拔一見,氣得不得了,怒聲訓斥兒子道:“你到底當的是不是貪官?‘一代當官三代絕’,你聽過這老話沒有?像你這樣當官,豈不是要叫我張家斷子絕孫嗎?”張金拔責令兒子把多出來的錢退回去,并從此不準他出去做官。
張金拔進士及第后在家鄉創建了“曲江文會”,置辦基金田產,鼓勵宗族后代發奮讀書。文會以“曲江”命名,寓意深遠,來自歷史上著名的張九齡,他祖籍廣東省曲江縣,唐玄宗在位時出任宰相,敢言直諫,高風亮節,文章稱冠一時,天下稱“曲江公”,著有《曲江集》流傳不衰。張金拔的“曲江文會”吸引了族里和鄰里有心向學的學子們,他制定規章,三個月開一次學習座談會,半年開一次作文交流會,學子們暢所欲言,他則不惜傾出自己所有,諄諄教誨。在張金拔的努力栽培下,德遠堂張氏族人涌現了24名秀才,多名貢生,敬教重才的風氣一直持續,綿綿不盡,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張金拔開創了德遠堂的人文新紀元。
晚年的張金拔在漳州府任教諭,在芝山書院、丹霞書院收徒授課。他有個孫子,年少氣盛,有一天,這個孫子在馬坪街游逛,走進一家陶瓷店東看西看,價錢問了個遍卻一件也不買。店家認為這個少年顧客并非誠心,便不再理他。張金拔的孫子覺得店老板太瞧不起人了,發怒把店里陶瓷砸個稀巴爛,說:“敢作敢當,本少爺是南靖張家的,我爺爺在書院當教諭?!钡昙艺业街ド綍?,向張金拔哭訴了經過。張金拔好言安慰,叫他把店里損失登記一下,待他查明情況再作處理。當天晚上,孫子回到家里,張金拔他是怎么回事,孫子還氣鼓鼓地說:“這店家勢利眼,我一時性起,把店砸了。”張金拔一聽,十分震怒,狠狠訓斥孫子說:“富貴不難,只在勤儉中尋出;綱常雖大,卻從孝悌上做來。像你這般蠻橫乖張,將來何以成大器,又怎么做人?”第二天一早,張金拔押著小孫子,讓他當眾跪在馬坪街上,向店家賠禮道歉,并按清單賠償店家損失一百二十兩銀子,分文不少。這件事轟動了漳州城,人人稱道進士公德高望重,家教嚴厲。
張金拔對家人嚴厲,對下人卻十分寬厚,有一次,一個在家里幫工的青年看見桌上有一碗水,因為剛剛干完活口渴了,就端起來仰脖喝下去了。其實這是張金拔喝的參湯,清早忘記喝了,當他知道這個青年人喝了之后,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讓他不要再干活了,到溪邊尋一塊安靜的地方好好睡一覺。這個青年人渾身發熱,翻來滾去好久,也睡不著,張金拔告訴他說:“你誤喝了我的參湯,這是你的福氣。但是,年輕人身體受不了,大補反而是壞事,所以才叫你去溪邊休息,清涼一些或許會好的?!边@個青年人的身體后來越來越健壯,連原來的哮喘病也不治而愈了。
張金拔的故居至今仍在,是一座三層的方土樓,叫作植槐樓,樓中有一處花園,取名槐園。植槐樓的詩禮廳匾額則是槐蔭齋。張金拔為什么這么喜歡槐呢?槐蔭齋前有一幅他親手寫的楹聯,正好可以表明他的心跡:槐種勞庭滋化育,蔭垂藝圃沐栽培。
歲月流逝,張金拔的事跡在家鄉卻是代代相傳,可惜的是他的詩文著作大多散佚,不過他的墨跡卻是留下了不少,像是張氏家廟“德遠堂”三個大字,以及正殿的楹聯,都出自他的手筆,他還為塔下的許多土樓題寫了樓聯,保存至今,如為順昌樓寫的:順心本是誠心出,昌后還由積德來。為勤和樓寫的:勤與儉治家上策,和而忍處世常規。他在自己的槐蔭齋題寫一幅楹聯:世事讓三分天寬地闊,心田存一點子種孫耕。至今也還掛在墻壁上。
張金拔的一生雖然沒有驚天動地的業績,但他對家鄉人文教化的滋育,身體力行,無疑是一個標志性的人物,如今當人們漫步在德遠堂前的石旗桿林里,想起這個幽靜古樸的小村落數百年來人文蔚起,又如何能夠忘記他的貢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