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闖詩十三首

日子

村子里的燈一盞一盞都亮了

日落之前有人看見洋火和教堂

看見一沓紙幣在深夜

和銀子金礦一起開會

渴望龍床和龍椅的人想著妃子們

成群的魚在夢中尾隨而至

村子里的燈一盞一盞都滅了

野獸在逃亡穿虎皮大衣的人

剝開桔子一樣柔軟的石頭

黃金蜜一樣流淌

蜂擁而上我們一頭頭熊

舔舐帶刺的汁液

當(dāng)日頭落下我們走進(jìn)教堂

這無瓦的房子多么安靜

吃完陳年的臘肉

我們就哭了

演出

在虎皮紙上 在宣紙上在空白的稿紙上

與牛交配的春天是一個強(qiáng)奸犯

關(guān)于它的通緝令至今還未發(fā)出

朝廷滅亡了捕快也死了

害羞的騾子馱著斷簡殘篇

它搞不清自己是驢子還是馬

壩子里的人們喊著出來溜溜出來溜溜

筷子碰響瓷碗米缸早就空了

人們等著看演出

咒語

草一茬一茬綠

風(fēng)一陣陣吹

牧童是個跛子

他手中破碎的笛孔已不長眼睛

當(dāng)夢在鐮刀上滑過弧形的鋒刃

一粒種子有蜇人的刺

明天是什么日子

老黃歷上寫滿咒語

念咒的是我父親

他小聲說著

明天是什么日子

衰老

鴿群在遠(yuǎn)方

燈光下我疊一只紙鶴

又在黎明的灶火中焚燒

多少天了

鷹盤旋頭頂

腐蝕的氣味

一圈一圈爬上眼瞼

還沒到落雪的日子

衰老已紛紛揚(yáng)揚(yáng)

當(dāng)祖父的鋤頭不再是權(quán)杖

苦痛的懷孕苦痛的泥張著嘴

我們扛著 抗著與祖父有關(guān)的

一把白須一場雪

石樓

身影碎了一地

風(fēng)吹亂石殘陽只是殘陽

一襲長袍抱我

而溫暖的刀子掛在天宇

石樓只是一個摔碎的玩具

愛玩的孩子們老了

顫巍巍的雙腳

沿著滿頭銀發(fā)

漫山遍野趕牛回家

乞丐

群山抬起白頭

群山是前世的托缽僧

晚風(fēng)中挨家挨戶前來化緣

抬頭 和群山撞個滿懷

鼻子發(fā)酸卻不想哭泣

衣衫襤褸啊從鬼故事里走出的人

不講鬼怪他乞求太陽和月亮

他要求陽光雨露般的施舍

以證明自己仍是乞丐

仍然食不果腹

發(fā)配

日子是一盞燈

是燈下縫縫補(bǔ)補(bǔ)的窟窿和迷

茫茫夜雨水飛逝

木船和火把

古老的游戲

當(dāng)船槳劃破遙遠(yuǎn)的水聲

回頭遠(yuǎn)行人

你要看看村莊和女人

看看沉睡的土地

看看夜風(fēng)中

高高舉起稻草的手

從今后

耕種或是秋收

都讓人徹夜難眠

一柄彎曲的鋤頭

彎曲地吻過了泥土

站臺

韁繩拉著我

走過小小的站臺

一根木樁尋找汗味尋找森林

那些發(fā)霉的歲月里

穿上泥漿的父親們

曾苦命地劈開木頭

沁香四溢的花沿著斧刃

濺了一地

在春天在今天

我走過小小的站臺

但公交車來了

有人提示我

請準(zhǔn)備好零錢

饑餓

徒步走過的地方

那片黃燦燦的麥田

如今是夜是一本厚厚的相冊

站在街頭的某個櫥窗

我探出半個身子

玻璃窗借著反光

看見一座村莊

骨瘦如柴

狗吠

狗吠是遙遠(yuǎn)的事

遠(yuǎn)至夜

遠(yuǎn)至阿爺?shù)睦戏孔?/p>

和無名的樹

不過我確信

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狗都來了

它們分食看不見的月光

當(dāng)我一人獨(dú)自醒來

在村莊的小路上撒野

我看見這奇異的景象

虛弱

風(fēng)帶來虛弱的陽光

被吹疼了

你 我 他

睡在各自的行囊說著胡話

說著嘩啦啦響的玉米地

有一個二流子泣不成聲

吞下二兩玉米一次愛情

瘋言瘋語啊那些年月

一個人曾忙著騎摩托車

忙著招搖過市忙著忘掉玉米

忙著抹去黑色胎記

黑瓦房

沒有郎中

也不見草藥

鐵犁穿著銹衣翻動身體

黑瓦房看看天色

禿頭的樹梢

住著烏鴉還是喜鵲？

抑或只是一只

吵鬧的山雀

將一把荊棘

狠狠扎了下來

并不疼痛

你看，我們的鼾聲多么響亮

春天

已沒有足夠的樹枝

支撐巢穴和蜂房

陽光一次又一次

遣散蜂群和鳥

沒有路費(fèi)

沒有落腳的村落

春天 像個陌生人

和我們一起

去遠(yuǎn)方索要

那些發(fā)白的賬單和票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