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六首

吉他手

我看到一個盲人歌手

他粗糙的手指撥弄著低音吉他E弦

來回摩挲、尋找著音符準確的位置

聲音低沉而轟鳴，沙啞的音色徘徊低回

穿梭于和弦的縫隙間，娓娓吐露他的憂郁

當吉他拔劍張弩，掃弦切切嘈嘈而來之時

他已經聲淚俱下，歌詞被哭訴而出

突然歌聲戛然而止，吉他以2/4拍的節奏

一拍子擊打出一聲低沉的隆隆聲

他在歌聲里拍打著翅羽，來回低飛

夏日瑪曲

我們赤身站在河邊，滿地各色的鵝卵石

你我雙雙跳入水底，想洗去污垢和炎熱

當水漫過頸項，我看到河水泛出粼粼光芒

已經來不及了，喜極而泣

我們已沉入水底，淚腺分泌出鹽分

我抓緊妳的手，它蒼老。柴骨的手臂

抱著我，在水底，我如嬰蜷縮的身子

魚兒歡快地游過我們的臂膀和腳踝

初浴的嬰兒，河水淋濕他驚哭的臉龐

而妳用紅銅的勺子舀取河水淋濕了那個夏天

夜里，愛過的人

她友善，由衷地欣賞你

而你也深愛過她

夜晚，是一個溫暖的房子

今夜，請你不要走進來再走出去

我們有充裕的時間

我主要是要告訴你

那些你看到的，都是假象

暮秋

十九點，陰陽的分割線，路邊落英繽紛

天色黯淡下去，城市的血脈開始膨脹、勃起

霓虹廣告牌閃爍不停，這城市誘惑人心的招牌啊

在任何角落，夜色的昏黃接近塵土飛揚的大漠孤堡

暮色里道路阡陌縱橫，群群鐵馬奔馳，絕塵而去

一千張面孔，膚色掉漆，像古代棺槨漫漶的華麗藻紋

人們不約而同，分散開來，往東、往南、往西、往北

有人奔跑，有人在飛翔，在海拔2250米的高地上

車子拐右，人群向左，透過車窗是秋色濃郁的惆悵

車廂里，有人看書，有人發呆，有人打盹，我睡著了

108路小公交車一路搖晃，晃進酣夢中的城鄉結合部

河

車，川流不息

城市的河流縱橫交錯

我搭上一趟趕往城郊的船

船，走走停停，不斷靠岸

有人上岸，有人上船

兩岸燈火輝煌、人聲喧嘩

有些人在岸邊等其他的船

船越劃越遠，岸邊燈火漸次暗淡

河的盡頭，流水變淺，船不得不停下

我踉蹌跳下船，河水濺濕了我的褲管

舟車勞頓，我正欲掏煙，船夫已經點著煙

猛吸一口，劃槳遠去

借我雙翅膀

——題獻：潔白的仙鶴，請把雙翅借我。

我不會遠走高飛，只到理塘就轉回。——倉央嘉措道歌

深夜尾隨她的腳步

擠出小巷匯入廣場

擠出城市腐朽、陰暗、潮濕的角落

這座荒廢的城市敗露出它憂郁的氣相

整個街道闃寂無聲

流動的河水也沒有了聲音

路人急匆匆穿過馬路

我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夜晚的情緒開始發芽

夜的脈絡漫過我的臉龐

街光輝煌，人影斑駁

欲望在體內停止了生長

這座城市里沒有我的愛人

我思念的城市里布滿了灰塵

陌生的人群，不認得任何

我原路走回城市破敗的角落

一群孩子倏地奔跑過巷道

消失得無影無蹤。安靜，死寂

在心靈的破屋，癱倒在饑餓的床板

沒有燈光，漸漸睡熟去

一只飛蟲撲入燭光

幻化為夜晚的精靈

我的身體遭遇她的靈魂

我記得，那時，我的城市已是夜晚

作者簡介：德乾恒美，男，藏族，70年代末生，祖籍安多卓倉。高中始寫作詩歌，作品散見于《詩選刊》、《民族文學》、《西藏文學》、《青海湖》、《東京文學》、《金臺詩刊》、《貢嘎山》、《格桑花》、《柴達木》、《青海日報》、《西寧晚報》、《聯合文學》（臺灣）、《新大陸》（美國）及《葵》、《個》、《九月詩刊》、《漆》、《火種》、《獨立：中國少數民族邊緣詩選》等雜志、民刊，詩作入選《2008-2009中國詩歌雙年巡禮》、《新時期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作品選集·藏族卷》、《火焰與詞語：21世紀中國詩典》、《新詩典第二季》、玉樹地震賑災專輯《廢墟上的花朵》、《中國網絡詩歌史編》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