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胖子不要采

前言：我有很多值得哭的事，比如我是個孤兒，比如我長得不漂亮，比如我還是個胖子……

1、心志強大的姑娘

我叫雪珍，是師父在雪地里撿到的孤兒，師父說她本來不準備理睬我，但我哭得太動情，涕淚橫流，把身下的雪都哭化了。

“所以師父你動了惻隱之心嗎？”

“不，為師只是口渴了。”

師父有喝眼淚的癖好，隨身攜帶一只白玉瓶兒，誰的眼眶里有淚水打轉，她就把白玉瓶兒湊過去。

只不過我七歲時，這事就輪到我做了。我覺得拿著白玉瓶兒去接別人的眼淚太傻逼，所以我寧愿自己掉眼淚給師父喝，也不肯乖乖地上街收集眼淚。

我有很多值得哭的事，比如我是個孤兒，比如我長得不漂亮，比如我還是個胖子……

十六歲那年，我縱觀我整個人生，發現我雖然是個長得不漂亮的胖孤兒，但我卻不會再為這些事情掉眼淚了。

這些年，我生生把自己哭成了心志強大的姑娘。

接踵而來的是師父喝眼淚的問題。

我意識到我必須拿著白玉瓶兒傻逼地去收集別人的眼淚了。

我下山前，師父叮囑我：“老者的眼淚不要，丑八怪的眼淚不要，”頓了頓，瞅了我一眼，“胖子的眼淚最好也不要……”

我眼角的肌肉抽了抽，“師父，你已經喝了多年胖子的眼淚。”

“所以我想換個口味啊！”

2、面無表情但眼淚汪汪的男人

“上官家的少爺還不放棄治療嗎？”

“哎，都十多年了，他吃下的藥都能開個藥方了，可是這病啊一點起色都沒有。”

我坐在藥鋪的臺階上，一邊吃著糖葫蘆一邊聽大夫和伙計八卦上官家的少爺。不知道這倒霉孩子得了什么病，治了十幾年都沒治好。

伙計說：“其實愛哭也不算病，多掉幾串眼淚又死不了人。”

聽到“哭、眼淚”這兩個敏感的詞語，我的耳朵“叮”一聲拉長了。

大夫說：“換做別人是沒什么大不了，可是上官少爺是男人，而且還是眾所周知的冷漠性格，偏偏情緒稍有波動眼淚就會流出來，這要是和敵人對陣，心思不全漏了出來？”

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面無表情但眼淚汪汪的男人，不禁覺得好笑。同時又覺得這個病真是好啊，要是把他抓回去，每天刺激他一下，師父就能喝上新鮮熱乎的眼淚了，而我也不用在外頭奔波勞累了。

于是當天晚上，我摸進了上官家的大宅。

第一步把迷煙吹進上官少爺的房間，第二步默數二十個數，第三步進門扛人。

我特地帶了一只麻袋，上官少爺安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勻，我走過去，把他抱起來。我雖然只有十六歲，但是我力氣大得很，上官少爺十八九歲的樣子，我一下子就把他抱起來了。

然后他醒了。

迷香的藥效居然這么短？

我還沒有把他放進麻袋里。我還抱著他。

他的眼睛冷得像天上最遙遠的星星，透著讓人膽顫的寒光。可是下一秒，那雙眼睛里流出汩汩的淚水。

我用了“汩汩”這個詞語，因為他的淚水真的像小溪一樣流了出來。我“咚”一聲把他扔到地上，從懷里取出白玉瓶兒，說著“別浪費”，就把瓶子湊到他眼睛下面。

他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我相信此刻他心里一定翻江倒海。

我笑得很開心。他眼眸一沉，揮手打掉白玉瓶，從地上爬起來，指著我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想綁架我？”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淚一直在流。然后他雙手在胸前平放按壓，深呼吸，總算止住了眼淚。

我好心地掏出手帕遞給他，“不算綁架啦，我只是想借你的淚水用一下。”

他擰了擰眉頭，大約覺得我在挪揄他，一下揪住我的衣領，朝門外一丟。我是個胖子，所以落地時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呼啦啦，周圍好多房間亮起了光，接著，一大群人涌了出來，火光照亮了我的臉龐。

“阿川，發生什么事了？”一個看上去像上官老爺的人問道。

上官川指指我，語氣平靜：“她想綁架我。”

眾人一齊看向我，上官老爺皺眉，“她還是個孩子。”我雖然已經十六歲，但生的白白胖胖特別減齡，不認識我的人都以為我只有十三四歲。

“我十二歲就已經幫著爹處理生意了。”上官川的聲音似一條平直的線，毫無波瀾。

但是卻成功把我送入了官府大牢。

3、資源共享是美德

知府大人問：“小姑娘，你爹媽呢？”

“我沒有爹媽。”

他又問：“是誰指使你綁架上官少爺的？”

我摸了摸肚子，餓了一夜沒吃飯，肚子已經咕咕叫了好長時間。作為綁架犯，我畢恭畢敬地跪在公堂上，上官川則擺著副冰塊臉站在我旁邊。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大人，沒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要將他綁走的。”

“哦？”知府大人奇怪地問，“你綁走他做什么？”

我衡量了一下，覺得不能讓師父的特殊愛好暴露在陽光下，于是我說：“我聽人家說，上官少爺的眼淚能減肥，所以想綁走他，每天哭點眼淚給我減肥。”

此言一出，外面圍觀的百姓都哈哈笑起來，知府大人也忍不住“呵呵”了一下。我拿余光瞟上官川，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睛里泛起的淚光卻泄露了情緒。

最后知府大人訓斥了我幾句，將我無罪釋放。

我不打算放棄上官川，一路小跑跟在他后頭。他腿長步伐大，我跑得氣喘吁吁，說話也是斷斷續續：“別那么……小氣嘛……反正你的眼淚也沒用……就送給我啦……資源共享是美德……”

上官川沒理我，反而加快了速度。我大聲說：“我跟你買總行了吧。”

上官川驀然停下腳步，我猝不及防，狠狠撞到他后背上，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上官川回頭看著我，揚了揚唇，吐出一個字，“好。”

4、少爺的眼淚多金貴

我沒錢。我身上所有銀子加起來還不到一兩。上官川說沒錢沒關系，他可以讓我留在上官家打工。

他忽然這么積極，我覺得很奇怪。

上官川又說，他不會主動掉眼淚給我，我想要眼淚得自己去刺激他。

我覺得甚好，刺激人我最拿手了。

第一天。

“上官川，你爹死了，你媽死了，你爺爺死了，你奶奶死了，你外公死了，你外婆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上官川流著淚追打我。

第二天。

“上官川，剛喝的雨前龍井味道不錯吧，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拿給你之前，在里面吐了口口水。”

上官川流著淚追打我。

第三天。

“上官川，怡紅院的小紅懷了你的孩子！”

上官川流著淚追打我。

第四天，第五天……

我發現，每次我給上官川講笑話的時候，他會流眼淚，但是不會追打我。所以打那以后，我就搜羅了許多笑話。上官川雖然臉上沒有笑的表情，可是我知道他被我的笑話逗樂了，不然眼淚不會流出來。

一晃時間過去了一個月。靠著每日刺激上官川，我總共收集了五瓶眼淚。我琢磨著夠師父喝一段時間了，便想回山上休息些日子。

上官川說：“你不是要我的眼淚減肥嗎，怎么沒見你喝過？”

“少爺的眼淚多金貴，我還沒沐浴焚香怎么能喝？”

“你現在喝吧，我不怪你。”上官川瞅著我胖乎乎的小臉說，語氣特別溫和。

我打了個寒戰，摸過一只瓶子，屏住呼吸，壯烈地把淚水灌進嘴里。除了我自己的眼淚，這是我第一次嘗到別人的眼淚，沒有想象中苦澀，淡淡的，帶著一點咸味。

上官川滿意地點點頭，上下打量我，鄭重地說：“雪珍，你瘦了。”

我想說你丫的太虛偽了，誰知一張口，早上吃的饅頭粥啊醬菜啊全吐了出來。惡心的感覺一波波的襲來，我想我不能吐在園子里，于是一邊捂著嘴巴一邊飛快地跑到茅房，對著臭烘烘的茅坑大吐特吐。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我連膽汁都吐了出來，我覺得好難受，昏昏沉沉地走出茅房，看到上官川站在外頭，用擔憂地眼神望著我。我想說“我快死了，能給我找個大夫嗎”。可是還沒開口，眼前就一陣發黑，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5、你好像瘦了，老了

我病了半個多月，吃什么吐什么，難受得要死。上官川給我請了很多大夫，可是他們都診斷不出病因。

我整天病怏怏的，每日靠喝人參湯、烏雞湯、豬蹄湯等各種湯維持營養。所幸湯水什么的不會吐出來，不然我估計我早死翹翹了。

某天，我感覺自個兒精神好了點，又特別想吃冰糖肘子。求了上官川很長時間，他才給我弄了一碗。我挺怕吃完又吐出來的，所以吃得特別小心，吃一口停一會兒，吃一口停一會兒。但是這次居然什么事都沒有，一碗冰糖肘子吃完了，我連口口水都沒吐出來。

我很欣喜，上官川很欣慰，他說：“你終于好了。”

我說：“趕快去準備一桌酒席，我現在能吃下一頭豬。”

寡淡了太長時間，忽然之間面對一桌美味佳肴，我感動得都快飆淚了。

酒足飯飽，一抬頭看見上官川倚在門邊上凝視我。我打了個飽嗝，“看什么看，沒見過美女吃飯嗎？”

他微微蹙了蹙眉，“你好像瘦了，老了。”

我一怔，瘦了是好事，老了是壞事。我該難過還是高興呢？我跑到一塊銅鏡前照了照，病了半個多月，我臉色呈現不健康的蒼白，原因圓滾滾的臉龐瘦了好幾圈，變成了鵝蛋臉，五官凸顯出來，忽然變得立體精致。身材也跟著瘦了好幾圈，雖然沒達到苗條的地步，還稍微帶著一點豐腴，但總體來說，我變成了一個美女。

我很驚喜，照了老半天，邊照邊喜滋滋地跟上官川說：“我終于有腰了。”

上官川默默流淚。

隔了一會兒，我又自言自語道：“現在終于像個十六歲的姑娘了。”

上官川很震驚：“你十六？”

我點點頭，嬌羞一笑，“人家以前看上去是比較嫩啦。”

6、沒有最瘦，只有更瘦

病好之后，上官川怕我留下后遺癥，硬逼著我在上官府又休養了半個月。

我跟上官川說：“我是你們家長工，不是小姐。”

他酷酷地說：“我們上官家一向厚待下人。”

我變瘦之后，在下人們中的人氣也得到了質的提升。以前他們都當我是小屁孩，現在終于意識到我是一個豆蔻年華的美麗少女了。害羞的小廝、護院看到我還會臉紅，膽大的則采野花或買禮物送我。

而且“上官川的眼淚真的能減肥”的消息也傳了出去，每天都有很多胖妞肥婆慕名前來求取眼淚。

上官川不勝其擾。

我說：“你不如跟我回家住一段日子吧，這些人也就是三分鐘熱度，興許見不到你就走了。而且我家在山上，說不定能找到治療你流淚的藥呢。”

上官川思考了一會兒，也不知是哪個說法打動了他，他同意了。

我問他，“我之前收集的五瓶眼淚呢？”

“扔了。”他輕飄飄地回答。

我頓時火冒三丈，“誰讓你扔的，我費了多少口舌才刺激地你流了那么多眼淚，你說扔就扔，問過我嗎？”

他看了我一眼，更加輕飄飄地說：“你不是已經變瘦了嗎，還留著那些眼淚干嘛？”

我語塞，半響不甘心地說：“沒有最瘦，只有更瘦。”

我出來兩個多月了，這樣子空手回去，師父一定會嫌棄我沒用。不過好歹我帶著眼淚的源泉，師父想喝的時候，我頂多再講些笑話刺激刺激上官川。只不過上官川的眼淚殺傷力極強，師父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

7、他的眼睛從來不會騙人

跟男人一起趕路，好處很快就體現出來了。首先，我們有馬騎。其次，一路上的開銷全是上官川負責。再者，他會照顧我，噓寒問暖。我想，男人有這么都好處，怪不得那么多女人想成親了，不過為什么師父沒成過親呢？

我一路上都在想這個問題，結果見到師父，腦中的問題就脫口而出了，“師父，你為什么不成親呢？”

問得太突然，我和師父好長時間不見，重逢之后應該先抱頭痛哭，再互相訴說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可是我的問題硬生生將師父的滿腔熱情凝固住了，她臉色突變，抬手一個毛栗子敲在我腦袋上，“小孩子家家的，管那么多干嘛？”

尾音剛落，伴隨著我的痛呼聲，她瞥見我身后的上官川，臉色又是一變，死死地盯著人家瞧了老半天，顫抖著問：“你是誰？”

我想師父一定是太長時間沒有見過帥哥了，喜悅來得太突然才會如此失態，忙把上官川拉到前面，介紹說：“師父，這是我朋友上官川，要在我們家住一段日子。”

“上官……川，上官……，你姓上官？”師父貌似還沉浸在喜悅中，神情激動，語文倫次。

上官川看了我一眼，蹙了蹙眉，又看向師父，點點頭。

“好好好！”師父忽然大笑起來，面色猙獰。

我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問：“師父，你怎么了？”師父卻是一甩袖子，把自己關屋里了。任憑我怎么敲門都不開門。我想師父是不是看上上官川了，悔恨自己早出生了二十年，所以才這么激動？

上官川白了我一眼，“前輩怕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師父從來沒跟我講過她年輕時候的事，好像我認識她的時候，就是她生命的起點。像她為什么喜歡喝眼淚，她也從來沒告訴過我原因。

我第一次覺得，師父有一段深沉的過去，這段過去，和眼淚有關，和上官姓氏有關。

師父不吃不喝地把自己關了六天。第一天我特別擔心，隔半個時辰就去敲一次門，蹲在門外給師父講人生道理。我唾沫橫飛的時候，上官就杵在邊上瞧著我，眼眶濕潤。我想他大概被我悟出的人生道理感動了，于是講得更帶勁了。第二天，我繼續給師父講人生道理。第三天，我滔滔不絕時，師父砸了一只花瓶到門上，我閉上了嘴。第四天，我刺激上官川流了一小碗淚水，誘惑師父出來，但是師父勇敢地抗拒住了誘惑。第五天，我徹底放棄師父了。

我帶著上官川到后山尋找藥材。我從小生長在這座山上，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師父曾經說過，山上有一種舞藤草，對著它唱歌它就會隨著歌聲舞動。此草可治百病，但是極難尋找，師父只見過一次，我一次都沒見過。

我向上官川介紹了一遍舞藤草，他卻問了我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原來你收集眼淚是為了給你師父喝。”

我弱弱一笑，“被你發現了啊，呵呵呵呵。”

“所以，”他的語氣冷了冷，“你將我帶回來，不是為了幫我避開那些想減肥的人，只是為了方便你師父喝眼淚？”

我感覺到他的語氣里帶著許多復雜的情緒，有一點憤怒，有一點失望，還有一點難過。我疑心自己感覺錯了，可是望向他的眼睛，卻見淚水盈眶。

——一旦情緒受到波動，就會流出眼淚。

他的眼睛從來不會騙人。

我怔了怔，完全沒想到我的小謊話會帶給他那么大的情緒波動。

“并不完全是為了師父，”我艱難地解釋，喉嚨里澀澀的，“我也是真心想幫你避開那些人。”

他沉默地望著我，我被他看得心里發慌，連忙又加上一句，“如果只是為了師父喝眼淚方便，我也不會帶你來找舞藤草了。”

這句話成功扭轉了乾坤。

8、你這么感性我真不習慣

不過舞藤草真的很難找，我們從早上一直找到傍晚太陽落山也沒有找到。

上官川看了看天色說：“很晚了，我們明天再來吧。”

我不甘心，靠著一顆古樹坐下，看向遠處，“再找找吧，我有種預感，我們今天一定能找到它。”

他依著我坐下，用很平靜的語氣說：“沒關系，治不好也沒關系。我從小就有這種病，一直覺得自己很沒用，動不動就流眼淚。那天你說我的眼淚能減肥，我吃驚的同時也有些開心。因為我從來沒想過我討厭的眼淚居然也有用處，也能幫助人。從小到大，因為這個病，我被很多人嘲笑，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隱瞞自己真正的情緒。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可以肆無忌憚地釋放情緒。雖然現在我知道了你要我的眼淚不是減肥，是給你師父喝，但你依然沒有否認我眼淚的價值，它們依然能派上用場。我，很感激你，雪珍。”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里一直有眼淚流出來，滴答滴答地落在泥土里，也落在我的心上。我感覺鼻子酸酸的，眼眶一熱，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我趕緊抬頭看天，嗅了嗅鼻子，說：“你這么感性我真不習慣。”

他揚唇笑了笑。

傍晚的太陽隱在云層里，陽光溫暖不刺眼，他整個人沐浴在陽光里，淡淡一笑就已光華萬丈。我從未覺得他像現在這般好看，眼睛里帶著濕潤的水光，像星星落在了深海里。

我聽到自己的心“砰砰”地亂跳，聲音大得仿佛響徹整個山谷。為了掩飾，我心虛地說：“我給你唱支歌吧。”

他點點頭。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歌聲婉轉動聽，隨著山風飄到很遠的地方。

“舞藤草，快看！”上官川忽然興奮地指著前方，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株依附在樹木上的碧綠藤蔓正輕輕舞動，細碎的葉子像人一樣，左右搖晃。

然而舞藤草并沒有治好上官川的病。

我至今仍然記得他喝藥時候努力壓抑激動的神情，和喝完藥之后，被我稍稍一刺激又流下眼淚的失望之情。

我給了他希望，卻又很快讓他絕望。

我很內疚。

“沒有關系，”他安慰我，勉強一笑，卻有眼淚溢出，“真的，已經這么多年了，治不好也沒關系，何況還可以給你師父喝呢。”

我卻笑不出來，暗自發誓一定要將他的病治好。

9、我的地盤我做主

第七天，師父從屋里出來了，蓬頭垢面，渾身酸臭。

我離她一丈遠，雙手攏在嘴邊關切地喊，“師父，你沒事吧？”

師父像沒聽見我說話似的，徑直走到廚房，一手舀了一碗水，一手拿起一只白饅頭，狼吞虎咽地啃起來。

“師父，饅頭是冷的，要不我給你熱一下？”

師父白了我一眼，“為師閉關六天，你除了每天一大堆廢話，就不能按時把一日三餐送到門口嗎？”

我訕訕地說：“第一天我放了，你師父你沒吃，后面幾天我想既然師父不吃，就不要浪費糧食了。”

“第一天不吃，不代表后面幾天不吃。”說話間隙間，一只饅頭已經被消滅掉，師父緊接著又拿起第二個饅頭，第三個饅頭，第四個饅頭，她一連吃了八個饅頭才罷休。

她吃饅頭的時候，我吩咐上官川給她燒了一鍋水洗澡。結果她洗完澡，擺著張臭臉對上官川說：“你怎么還沒走，住了六天還沒住夠嗎？”

我說：“人家剛給你燒了鍋水，你這么快趕人家走好像有點不禮貌吧？”

師父哼了一聲，“我的地盤我做主。”

上官川十分有教養，朝師父抱一抱拳，“前輩，上官川告辭。”又看向我，聲音低沉，“雪珍，我走了，你保重。”

我鼻子酸酸得，竟發現自己十分不舍得他。他沿著山路走了好長一段距離，我遠遠地看著，看著他的身影變成了一個黑點，終于忍不住飛奔著去追他了，身后傳來師父氣急敗壞的聲音，“你給我回來！”

上官川走得真快，我抄近路，加使上三腳貓的輕功，才終于追上了他。我累得半死，搭著他的后肩叫了聲他的名字，便一直喘氣。他一直沒有回頭，我詫異地轉到他身前，卻見他臉上都是淚水。

我連喘氣都忘了，過了一會兒遲疑著問：“是山路太難走了嗎？”

他卻笑了起來，摸了摸我的頭發溫柔地說：“你這個傻瓜，追上來我做什么？”

我抓著他胳膊晃了晃，擔憂地說：“我師父好像很不喜歡你，不知道還讓不讓我下山來找你？我以后不會再也見不到你了吧？”

“你放心，”他說，“我會來找你的，一定會說服你師父讓你跟我回去。”

我用力點點頭。

他走了，我默默地沿著山路往回走，想起以前在上官府的事情，忽然有些明白了，他為什么處處容忍我，為什么在我生病的時候細心照料我，為什么我病好之后又逼著我在府里休養了半個月。

真相只有一個——他喜歡我。

我滿心歡喜。

10、人生真是跌宕起伏啊

師父問：“你是不是喜歡上官川那小子？”

我嬌羞一笑，“這不是明擺著嗎？”

“你不能喜歡他。”師父嚴肅地說。

“為什么？”

“因為，”師父深吸一口氣，探過身子小聲說，“這是一個秘密，我偷偷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其實……上官川他是一個太監！”

我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不屑地切了一聲。師父不死心，繼續說：“他腳臭，他有暴力傾向，他變態，他吝嗇，他有斷袖之癖……”

“師父，”我拍拍她的肩膀，“就算他渾身上下都是缺點，我也還是喜歡他，你說什么都沒用的。”

“如果我說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呢？”

我嗤笑一聲，“師父你戲折子看多了吧，開什么玩笑，我是你撿來的孤兒，哪里來的爹娘？”

師父長嘆一口氣，“你不是我撿來的，其實你是……”她頓了頓，似乎有些心虛地低下頭，“你是上官家的二小姐，你母親是上官涯的側室，你出生后沒幾天，我就將你偷偷抱了出來。”

我完全怔住了，大腦一片空白，第一次覺得我的人生真是跌宕起伏啊！

“你為什么要將我抱出來？”我艱難地問。

“因為我要報復上官涯。我與上官涯本是青梅竹馬的師兄妹，自小一起拜在龍巖山逍遙散人門下。我倆情投意合，他說待我及第后，就向父母稟明，八抬大轎娶我回家。誰知，他父母卻嫌棄我出身低微，不肯讓我過門。上官涯不肯叛離父母，最終選擇放棄了我。他跟我說要分開的那天，我哭著求他不要離開我，我們一起想辦法。可是他啊，”師父苦笑了一下，“他說他太累了。他離開了我，我哭了七天七夜，眼睛哭出了血。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會流淚了。雪珍，你知道為什么我要喝眼淚嗎？因為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流過淚了，我想念眼淚的味道。后來他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門當戶對的妻子，生了一個英俊可愛的兒子。那孩子我見過一次，聽說有容易流眼淚的毛病。我想那是報應，他爹負了我，我無法再流出眼淚，他是替他爹流盡負我之淚！”

師父已經接近癲狂狀態，我看著她，心里一陣陣抽痛，我問，“那你為什么要將我抱走？”

師父面色一變，掛上兇狠的神情，“他娶妻我無話可說，可是他為什么又娶了側室？啊，為什么？”師父看著我，發出一連串的質問，可惜我無法回答他。我想起上官涯，那個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原來他是我的父親。

“我不甘心，我偷走他的女兒，我要讓他一生都活在痛苦悔恨中。”

“你故意讓我下山收集眼淚，你知道我會去找上官川？”

“是的，我知道你聽說上官川一有情緒波動就會流眼淚，一定會想發設法留在他身邊。我只是想通過你知曉上官涯的消息，這么多年了，我以為我已經不愛他，卻原來還是放不下……”師父痛苦地閉上眼睛，“只是，我萬萬沒想到你和上官川會互生情緒……”

“你為什么要把真相告訴我？上官涯的親生兒子和親生女兒做出有違倫常的事，他不是會更加痛苦嗎？”

師父望著我，右手抬起想撫摸我的臉頰，卻好像不敢似的又垂下了，她說：“雪珍，這么多年相依為命，我早已把你當成我的親生女兒。”

“師父……”

“你走吧，去找你的親生爹娘，去和你們一家團聚，或者殺了我也好，我早已經不想活了……”師父的眼睛充滿了頹敗之色，唯有看向我的時候才有一點亮光閃現。

“師父，”我抬起手將她散亂的頭發理整齊，又將她的手貼在臉頰上，露出一個微笑，“我們搬走好不好，搬到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

“雪珍，”師父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你不恨師父？”

我又是一笑，有溫熱的液體滑落，“師父把我當成親生女兒，雪珍又何嘗不把師父當成親生母親，師父對雪珍有養育之恩，雪珍怎么會恨師父？”

“雪珍……”師父怔怔地瞧著我，忽然間，眼里流出了淚水，水滴從她臉上淌過，經過她的嘴唇，滴到地上。她驀然驚覺，“我流淚了，我流淚了……”她擦了擦眼睛，又驚又喜地看向我，“雪珍，你看，我有眼淚了，我終于又有眼淚了！”

11、尾聲

我和師父搬到了北方的一座小鎮上，這里沒有人認識我們，我們的生活平靜喜樂。

我知道上官川一定去山上找過我，找不到我他應該會放棄吧？

我想起那日問他，我會不會再也見不到他？原來一語成讖，我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不過這樣也好，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沒有將來，如此便是最好的結局了。

不知道他流淚的毛病有沒有不治而愈？師父已經放下前塵往事，他也不需要替父親還情債了。

如今，我承歡師父膝下，一直笑顏示人，只是沒有人知道，我再也流不出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