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食用手冊

簡介：作為一只螃蟹，我的畢生愿望就是吃喝玩樂泡帥哥，哎呀不好，這位帥哥愛吃海鮮！

01

東海是我家，我卻不是龍，當然，也不是魚。

我……就是只螃蟹，還是只母螃蟹。

但是作為一只法術還不大到位的螃蟹，我還是拼著我的螃蟹命，從海里把這個男人拖了上來。原因無他，這男人生得好，高鼻薄唇，烏睫若羽，我惦記著，等他醒了，可以去集市上賣個好價錢。

我挪著八條螃蟹腿加兩條螃蟹鉗子，把這男人全身都爬遍了，才慢吞吞蹬上他的臉，吸氣——

然后我整只螃蟹愣住了。

啊咧。人工呼吸怎么做來著？

哦，我想了想，一個旋身化成人形，捧著他的腦袋，把嘴湊過去——

近在咫尺的雙眼驀然睜開。

接著，爆發出一聲怒斥：“大膽！”

我嚇尿了。

“爾是何人？竟想要占本座的便宜？”那男子劍眉豎起，冷冷斥道。

我有些傻眼：“……你是神仙？”

男子皺眉瞧我，一臉的不可置信：“不是啊。”

“那你為何自稱本座？”

他顯然也愣了愣，半晌撓了撓腦袋，道：“我記不得了，大約是，口頭禪罷！”

我：“……”

我有些郁悶的估摸著，這人約莫是掉在海里，讓海浪給拍傻了。

果然，這男子剛剛還一臉怒氣，這么會兒，就換上了一臉的溫和笑意：“姑娘你誰？”

“呃，”我瞧著他那張臉笑的春情蕩漾，下意識答：“螃蟹。”

“哈？”他驚訝。

我緩過神來，知道凡人大抵都是害怕我們這些仙妖精怪的，含糊道：“姓龐，名謝，字海鮮。”

男子若有所思的點頭，半晌又抬頭道：“那姑娘可知道我是誰？”

我瞪眼瞧他。

他笑：“……我記不大清楚了。”

“哦，這樣啊，”我盯著他那一張笑起來泛著桃花色的臉，動了心思，故意道，“你……是我的家養小仆從，一直以來都很聽我的話，我讓你往東，你絕不往西，現在，我沒錢花了，所以要賣了你買肉吃，你……沒什么怨言吧？”

男子顯然很驚訝，上上下下打量我：“真的？”

我斬釘截鐵：“當然。”

他點點頭，有些灰心喪氣：“那，主子我叫什么？”

我聽了這聲主子心里竊喜，心道這孩子挺上道，于是喜滋滋道：“我叫龐謝，你是我的小仆從，自然是跟著我的姓，呃，其實，你叫龐光。”

他瞪大了眼。

我嘿嘿笑：“還挺……文雅的吧？”

他嘴角抽搐道：“還，還好。”

02

雖然被海浪拍傻了，但是這小子主見卻不賴，雖然沒有明說，但還是委婉表示，龐光這個名字不甚適合他，于是我搜腸刮肚：“不姓龐，你姓謝也可以……謝黃？謝腿？謝棒？哪個好聽？”

他順手攀上一枝待放的桃花蕊：“不如，主子就叫我謝緋罷。”

謝緋，我瞧著他笑的時候眼底泛起的微微桃花色，覺得，這個名字挺適合他。

我慢吞吞帶他回我住的小沙坑：“吶，你睡這，我睡這。”

他用手指比了一下沙坑的大小，驚疑不定的望著我，我瞬間想起來他既不是螃蟹也不是魚蝦，于是一拍腦袋，帶他往另一邊走：“剛剛這是我不夠周到了，你這長手長腳的，還是睡在這里吧。”

他瞧著面前巨大的坑：“這是？”

“這是我們先前泡澡用的，簡稱浴坑。”

“……”

夜晚剛過一半，海邊沙地徒然卷起一陣狂風，風聲嗚咽，猶如海哭，我螃蟹的生涯短暫，實在是沒經歷過此等景象，不由害怕的往謝緋懷里縮了縮，謝緋卻沒什么反應，我偷眼瞧他，卻看他閉著眼睛，長眉微挑，一副做了好夢的樣子。

第二日還是一貫的天朗氣清，我趁著謝緋沒醒，偷偷變回螃蟹在淺水里趴了一會。要知道，我雖然已經能化成人形，但是如今法力不夠，還是要時不時回來泡泡澡，喝喝咸鹽水，以積攢法力。

這么隨便一泡澡，卻聽說了一樁了不得的大事。

一只泥鰍鉆出泥巴，拉著我道：“最近小心些，我聽說南邊的洞庭尊者犯了天條，逃到了我們東海。聽聞這位洞庭尊者最是狡猾奸詐，天庭的折威將軍率領十萬天兵都拿他沒辦法。他如今逃到了這里，說不定哪天，這位尊者心情不好，整個東海都不夠他端的。你小心些啊！”

“哦。”我點點頭，頓覺生命如此飄搖，這東海若是被端了，我一個螃蟹，跑的還慢，嘖……

我打了個哆嗦，化成人形，感激的朝泥鰍揮手：“多謝提醒，我這就搬家。”

“主子，干什么呢？”謝緋大步走過來，探著頭朝水底張望。我連連擺手：“沒什么。咱們去趟集市吧。”

他不可置信，挑眉問道：“主子真要賣了我？”

“哈，哈哈，知道就好。”

“……”

有了打算，我立刻扯了謝緋去街上，一路興致勃勃：“你覺得，你值多少銀子？”

他探頭瞧了一眼賣魚的小攤位，微微沉吟：“八錢銀子一斤？”

我翻白眼：“沒出息，豬肉還二兩銀子一斤呢！”

“……就不能不賣嗎？”半晌，他遲疑著問。

我搖頭，一臉正色：“作為一枚小仆從，你不能干擾主子的意志。”

“好吧，”他攤手，“那你賣貴一點。”

我：“……”

為了達到賣貴的目的，我直接把他扯到了妓院后門。

“老鴇，你覺得，他怎么樣？”我開門見山的問道。

那老鴇上下打量了謝緋一眼，顯然愣了愣：“玉樹蘭芳，風流俊賞，真真是個美男子。”

我脖子一揚，笑的臭屁：“那是自然。我如今缺錢，二百兩銀子，你看？”

謝緋在旁邊猛點頭。

“二百兩銀子？”老鴇笑的花枝亂顫，“這位姑娘，那你是走錯門了，他這種姿色，若賣到對面，兩千兩都賣得，可是我們這買了來，無非是做個龜公，二百兩，姑娘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說著就要關門。

我探頭瞧了一眼對面小倌館的招牌，想了想，還是攔住老鴇：“算了算了，便宜點賣你。”

謝緋也瞧對面，然后轉過臉笑的開心。

老鴇伸出三根手指頭：“三兩。”

我咬牙，“成交！”

謝緋剛剛還笑意盎然的臉瞬間黑如鍋底：“！”

我安撫的拍拍他：“行了，三兩銀子，挺貴。”

拿著銀子，我揚長而去。

03

我是一只惜命的螃蟹，所以瞧著東海的小魚蝦們最近人人自危，更加覺得當務之急就是搬個家躲躲。于是我哼哧哼哧收拾了小包袱，啟程。

途徑昨日賣掉謝緋的那家妓院，我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變回原身，慢吞吞往房梁上爬，想著主仆一場，好歹瞧瞧他過得好不好。

廢了好大力氣找到了謝緋住的屋子，我探頭向下一瞄，整只螃蟹差點栽了下去！

謝緋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面前跪了一排男子，清一色的銀白斗篷，遮住頭臉。此時，這十幾個人正恭敬低著頭，齊聲道：“屬下不力，沒保護好主上，讓主上墜入東海，請主上責罰！”

謝緋不似和我在一起時的憨傻呆愣，此時他整個人冷靜肅殺，一副閑人勿近的架勢，開口也是冷冰冰的：“都起來吧，我沒有事，還多虧了一個姑娘救了我。”

“不知那姑娘……”跪在前面的男子抬頭，卻猛然一聲低喝，“誰？”

緊接著，一點銀芒直直向我刺來！

我直挺挺從房梁上栽了下去，口吐白沫。

謝緋接住我，低低的咦了一聲，然后把我揣在了懷里。

我：“……”

所有人：“……”

半晌，那個跪在前面的男子猶疑道：“主子您這是……”

謝緋一板一眼答：“瞧著挺鮮的，煮著吃。”

我：“……”

等我從迷迷糊糊中醒過來，就見謝緋正仔仔細細的瞧著我。

我八條腿攤開，一動不動，裝死。

他兩只手指捏著我的小鉗子晃啊晃……

我依舊裝死。

他手指弓起，對著我的螃蟹殼敲啊敲……

我還是裝死。

他皺眉道：“你若是還要裝死，我便把你煮了。”

我立刻揮了揮鉗子，示意：我沒有。

“變回來。”他道。

我再揮揮鉗子。

“少裝蒜，打你的不過是塊銀子，哪那么容易就變不回來了。”

好吧，我認命的變回人形，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的道：“呵呵，你剛也說了，好歹我救你一命不是？”

“真的是你？龐謝？”他睜大眼睛。

“怎么？你你你……”

“我法力被洞庭封了大半，所以還瞧不大清你的真身。”他呵呵笑，“沒想到真是你。”

我傻住：“洞庭？洞庭尊者？那你是誰？”

“我是天庭的折威將軍，奉玉帝之命捉拿觸犯天庭的洞庭尊者，前日我追他到東海，不想那廝使詐，封了我的法力，還趁機把我打下了海。”他咪咪笑，“對虧你救了我。”

我皺著鼻子哼哼：“那你還糊弄我，說不記得了。”

“哈？”他撓撓腦袋，“我確實是忘了嘛，昨晚屬下們給我傳音，我才記起來，我不是故意要唬你的，你……不要生氣。”

我不說話。

半晌他湊過來，臉上泛起微微粉紅，道：“我們的規矩是，既然龐姑娘你救了我，那我必然要以身相許的，不知謝謝……你意下如何？”

我被他那聲謝謝叫的骨頭都酥了，但還是保持著理智，忙不迭搖頭：“不，你天庭座我巨蟹座，咱倆不配。”

他笑笑：“也是，如此這般，的確是有些倉促，等我捉拿了洞庭尊者，回天庭復命，我便正式來同你提親。”

我：“……”

他說著，欺身過來。

唇齒被堵住，我隱約覺得，這發展的是不是有些太快了，隨后，我便暈暈乎乎，不省人事。

04

我是變回原形，八條腿一起挪回來的，沒辦法，臉太紅，不用這法子遮不住。

泥鰍一臉驚訝的過來問：“怎么，螃蟹，你這是……”

我干笑：“不小心……讓人給煮了。”

泥鰍：“……”

謝緋這兩日沒有過來，只派了兩個一身銀白的小天兵過來照顧我，我說不要，他卻笑瞇瞇摸著我的肚子，說我可能要有了小螃蟹，一定要好好注意。

我整只螃蟹都不好了，連家都不敢搬了，我覺得，這不是沒有可能。

不是我杞蟹憂天，而是最近真的感覺身子益發的不中用了，爬上幾步便會喘息個不停，連一向堅硬的螃蟹殼都軟軟的，像是雞蛋殼，好像一碰就碎。

而且，更多的時候，還會腹痛。

我悲傷的抱著肚子想，萬一要是真生出來個小螃蟹，叫什么好呢？

不知道，叫謝小緋好不好呢？

或者，會生出一個什么來呢？

正在焦灼的時候，謝緋過來了，一身深藍長袍，手握銀白長戟，一臉鄭重道：“謝謝，屬下來報，鹿鳴山頂發現了洞庭尊者的線索，我得立刻過去，等我捉拿了他回天庭復命，我就同你成親。”

我有些疑惑：“你不是說你的法力被封了大半嗎？你還能打過洞庭尊者？”

“自然是打不過的，”謝緋低頭定定的望著我：“所以，你愿意幫我嗎？幫我打敗他，回天庭復命。”

我忙不迭點頭：“自然是愿意的。哪怕你不說，為了捉住這個大魔頭，我也定要幫幫……夫君的。”

“你說什么？”他目光徒然凌厲。

我立刻點頭，害羞道：“是我唐突了，我們還沒有成親，這個時候喚你作夫君，在你們天界看來，確實是有些不成體統。”

他似乎一愣，轉而笑了，摸著我的頭道：“不唐突，你可以再喚一遍。”

我低著頭：“可是，我要怎么幫？”

他不說話，只是一臉的高深莫測。

“主上，都準備好了，我們可以出發了。”一身銀白斗篷的男子來報。

謝緋再不拖延，拉著我直上云端。

在云頭行了半個時辰，終于望見遠處的一座山峰，那山峰高聳入云，名曰鹿鳴，乃是四海八荒中數一數二的寶山。

此時山頂上，堪堪立了一位瑞氣千條的男子，身著金甲，手持金劍，端的是威風凜凜的架勢，正被謝緋的小斗篷們圍著。

謝緋飛至近前，二人對視一眼，各自冷哼一聲，話也不說一句，便祭出法器。

那金甲男子顯然法力不弱，長劍一劃，四周空氣都似扭曲。我一驚，正想著謝緋該怎樣面對，身體便已經騰空而起，身后謝緋一掌拍來，我噴出一口鮮血，內丹被生生逼出，直奔面前金甲男子而去！

我雙眼睜大——我的內丹怎么會變成青色！

轉眼間，那金甲男子也聚積了大量的術法沖我而來。

一個猛力的沖擊過后，內丹再次沖回，我喉嚨一窒，眼角似乎看見謝緋與那人齊齊倒飛而出，而后，我便沒有了知覺。

不知道謝緋打敗洞庭尊者沒有。

05

醒來的時候，我身在東海的小沙坑里，天空還是一望無際的湛藍，若不是身子軟綿綿的沒有半絲力氣，我還真以為昨日的一切都是一個夢。

泥鰍在一旁忙忙碌碌，見我醒來，苦哈哈一個笑。

我不由莞爾道：“怎么了泥鰍，笑的這么扭曲？”

“螃蟹喲！”泥鰍一張小臉皺成一團，“我聽說個事兒，前日里鹿鳴山上那場大戰，折威將軍不但沒有擒住洞庭尊者，反被困在了結界里。洞庭尊者說了，要召集四海龍王，當著他們的面殺掉天庭一號大將，這叫殺雞儆猴……完了，東海要完了啊……”

我傻住了。

“嗨，螃蟹，你咋啦？”泥鰍問。

“東海不會完的，”我如夢初醒，“我去救他。”

“救誰？”

“折威將軍。”

“啊？螃螃螃螃螃蟹啊……你你你你你可別犯傻啊……”

我不管身后泥鰍的吶喊，已經沖了出去。

鹿鳴山上一片混亂，遍地都是大戰過后的焦土斷樹，我變成原形，慢悠悠在草叢里爬，躲掉一切守衛，來到結界面前。

結界里面一片混沌，看不真切。

“我要怎么才能救你？”我吼道。

里面似乎傳來男子呼痛的呻吟，半晌才含混道：“只有洞庭尊者的血可以。”

洞庭尊者的血？這讓我去哪里找。可是人又不能不救，我咬咬牙，死馬當活馬醫，變出一個破碗，嘩嘩放自己的血。

“你放你自己血有什么用！”結界里傳來有些嘶聲力竭的聲音。

我一碗血潑了過去。

瞬間，剛剛還堅硬無比的結界此時化開了一個大口子，我瞧都沒瞧，拉出里面的人，焦急道：“你快走！”

“姑娘，你這是……”男人疑惑的聲音。

我抬頭，瞧著金甲男子的蒼白的臉。

“龐謝！你干什么呢！”身后傳來一聲熟悉的大喝。

我轉頭，瞧著一身藍衣，完好無缺的謝緋，低低道：“我……我以為你在里面。”

謝緋的表情果然柔和很多，他伸出手，朝我招招：“乖，過來，他不是好人，會傷害你的。”

“哦，”我點點頭，小步的往前挪，卻被金甲男子伸手攔住。

“別過去。”金甲男子抬手抹掉唇邊一抹鮮血，把我扯到他身后，“他被封的法力回來了，我們不是他的對手。”

“過來。”謝緋皺眉，厲聲道。

我一把推開金甲男子，兩步奔了過去：“謝緋。”

謝緋點頭，掌心逐漸幻化出一柄金光閃閃的寶劍，正是當日金甲男子手里握的那柄：“用你的劍，殺掉你，你覺得這主意好不好呢？”謝緋朝著金甲男子淡淡笑。

金甲男子倚著一株老樹維持身形，竟一時氣的說不出話。

謝緋正要出手，我小步挪過去，對著謝緋的嘴唇深深一吻：“夫君，你真厲害。”

謝緋皺眉：“你給我吃的什么？”

我嘿嘿笑：“我的內丹啊。”

“你……”謝緋愣住，連一旁的金甲男子都張大了嘴。

我繼續笑瞇瞇：“謝緋，我聽說，有一種術法，男女合歡之后，內丹相融，而施術者可以借此，把被施術者自身的所有法力都喚醒，積蓄在一起，適當時候，加上外力沖擊，可以在一瞬間爆發最大的效力。”

“而被施術者的那個內丹，不僅會變色，還會逐漸破碎，反噬自身。”

“很不幸，你剛吃的那個，就是我正逐漸反噬自身的內丹。它此時，正在反噬你吧？”

我戳戳謝緋的胸口：“痛不痛？”

謝緋癱倒在地：“你……你……”

“你當日被折威將軍打下海，還被封了通身法力，所以當你見我第一眼的時候，就打算利用我幫你擒住折威將軍。你還騙我說我懷了小螃蟹，其實不過就是想掩蓋我全身酸軟，腹部絞痛，正被法力反噬的現象。”

“從那晚之后，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后來，我故意說洞庭尊者是個大魔頭，你臉色就變了，我這才確定。”

“所以，你才是那個為禍四海，觸犯天條，被十萬天兵全力追捕的洞庭尊者。而他，”我指著身后的金甲男子，“他才是真正的折威將軍，是也不是？”

謝緋不說話，緊抿著唇望著我。

我繼續道：“可是你沒想到的是，那晚之后，我們的內丹相融，血自然也相融在一起，所以，我自然可以放出折威將軍。”

我支撐著自己身形，轉身道：“折威將軍，動手吧。”

金甲男子點頭，雙手捻出一個法印，結結實實砸在謝緋身上，謝緋頓時不能再動。

“將軍，我剛剛救了你，對嗎？”我道。

折威一臉的疑惑，但還是正色道：“是。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

“你得報答我，”我打斷他，“你到天庭復命，就說是他洞庭尊者知道錯了，自愿伏誅，懇請天庭留他一條性命，如何？”

謝緋抬頭，不可置信的瞧我。

我不管他，依舊目光灼灼的盯著折威。

“好，我答應你。”折威道。

我點頭，終于因為內丹已失，支撐不住，蜷縮成一只軟趴趴的小螃蟹，趴在謝緋的鞋面上。

06

我以為我的螃蟹生涯會就此結束，但是造化弄人，即使我的內丹沒了，連螃蟹殼都被反噬的爛沒了，我還是醒了。

睜眼的一瞬，我有些悲哀的想，這下毀容了，估計全身都爛沒了，正回光返照呢！

泥鰍在我身邊忙忙碌碌，發現我醒了，趕忙湊過來問：“螃蟹，感覺咋樣……行了，別裝了，你死不了了！”

“哈？”我詫異低頭，眼珠子差點沒飛出去。

只見床榻之上，一只通體翠綠的大螃蟹正趴在上面，八只腳兩只手還顫呀顫的——是我沒錯。

“咋樣？”泥鰍滿臉期待，問。

我含蓄點頭：“翠綠翠綠的，挺喜氣。”

泥鰍嘿嘿笑，接著迫不及待的向我復述了一遍當日的偉大情景。

當日，折威將軍擒住了觸犯天條的洞庭尊者，直接下了三層法印，壓上天庭，折威將軍升了官，還經常來看望我，給我送送補藥。

“啥？他來看我干啥？”我疑惑。

泥鰍嘿嘿笑：“將軍說了，他們天庭的規矩是，你救了他一命，他就必然要以身相許。”

我有些愣住，想起不久前，那個笑起來眼底泛著桃花色的男子，也說過這樣一句話。

“那你聽沒聽說，洞庭尊者他……怎么樣了？”我問道。

泥鰍撓了撓腦袋：“洞庭尊者？說是被關了天牢，處以極刑來著？”

我手里的藥碗掉在了地上。

掉在地上的一瞬間，吱呀一聲，小木屋的門被推開。

折威一身金甲，險些晃瞎了我的螃蟹眼，見我醒了，興高采烈地道：“螃蟹，感覺怎么樣？”

我心不在焉的笑：“還好，多謝你救了我，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副身子也是你給我做的吧，用的還是上好的龍鱗，挺貴吧？”

折威有些不自然的笑笑：“行，你用著好就行，不是什么龍鱗，就是幾個翡翠，呵呵。”

“哦，”我點頭，“我又困了，想睡一會。”

折威似乎也在想什么，如夢初醒道：“好好，那你歇著，我改天再來看你。”

我蒙著被子，睡覺。

誠然，雖然我是一直螃蟹，但是我不是一只沒有見識的螃蟹，更不笨。我身上的這些泛著綠光的，必然是龍鱗無疑。可是這四海八荒的，又有哪位龍王或是龍子，甘心把龍鱗給我這一只最普通的小螃蟹呢？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三百年前，原身為蛟的洞庭尊者，似乎歷過一次由蛟化龍的天劫吧？

也正是因為他當日終化為龍，而天庭卻三百年都沒有依言給他任何的，應該為龍享受的封賞，所以他才一怒之下，犯的天條吧？

我想好這些，再瞧瞧自己通身的翠綠龍鱗，抿緊了唇。

第二日，折威果然又過來看我，無一例外，送上來的是難喝的有著淡淡血腥味的濃藥，我仰頭喝進去，道：“折威，我想見一眼謝緋。”

“我沒有勸動玉帝。他死了。”

“他死了，那這碗摻了血的藥，又是從哪而來？”我咄咄逼人。

“是我的血。”

“這血乃是龍血，依我說，你天庭的折威將軍，恐怕還沒有那份能將人血變成和龍血一個樣子的能耐吧？”

“……龐謝。”折威抬頭，目光灼灼的看著我。

我嘆口氣：“后來呢，后來謝緋他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訴我。”

折威不說話，半晌微微嘆口氣，緩緩道：“我按你說的去求了玉帝。畢竟是個挺好的苗子，玉帝也不忍心要他性命，只給他剃了他仙骨，加了三道法印以示懲戒，便把他丟下了凡，做一個從此不過是一個還能活幾十年的凡人。”

“后來呢？”我問。

“他憑著自己的肉體凡胎，爬上了凌云雪峰，為你求了一副身軀。”

他嘆口氣，卻不再說下去。

我面無表情。

折威連忙道：“這是真的，我沒有唬你，雖然他從前對不起你，但是，但是如今……”他頓了頓，“他后悔了。”

07

我不知道我該是個什么心情。

我繼續窩在鹿鳴山上的小屋子里，沒有下去。

直到有一天，折威和我說，你去看看他吧，他要死了。

我不說話。

折威遞上來一面鏡子。是傳說中的觀塵鏡，據說能看到所有人的一切。我手指拂過鏡面，心里念著一個名字，鏡面起伏，一片波紋蕩漾中，我看到了謝緋。

沖天雪峰，飛雪肆虐，一片銀白之中，視野中的一切都不甚清楚。

男子端正的跪在飛雪中央，藍衣飄舉，墨發飛揚，一張清俊的臉孔已經褪盡血色，蒼白得嚇人。

“求您。”他道。一個頭磕在了雪地上，眼角眉梢便染了霜色。

老者微微嘆了口氣：“你的事我也聽說了，能留得一命便是不錯，你這又是何苦？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是，所以我后悔了。”謝緋緩緩除去衣衫，雪色的肌膚上浮現出青色的鱗片，每一片都泛著淡淡金光。

他跪在那里，背對老者，淡淡道：“還請上仙成全。”

老者抬手，手中幻化出一柄通體金紅的長鞭，上面滿是倒刺與暗勾，他嘆息一聲，長鞭臨空飛舞，帶起的碎雪與勁風同時卷掠。“啪”的一聲，長鞭重重砸在毫無遮掩的后背上，鱗片倒翻而出，帶起一溜鮮紅。

謝緋一聲悶哼，險些跪不住，雙手撐在雪地上才維持住了身形，明明是無比嚴寒的天氣，額角卻滲出了汗水。

他緩了一會，慢慢挺直脊背。霎時間，金紅色長鞭再次席卷而來，帶起血色的同時，青色的鱗片翻起，脫落在雪地上。

如此這般，雪地上四散青色的鱗片和鮮紅的血，十多鞭以后，梓陌的背上早已鮮血淋漓，再也沒有一片龍鱗。

他趴在地上喘著粗氣，松開一直緊咬的嘴唇，翻了個身，仰躺在雪地上，冰冷的雪地直接刺激著鮮血淋漓的背，他也全然不顧，笑了笑，低聲道：“我實在沒有力氣了，勞煩您了。”

說罷，胸腹間的鱗片逐漸顯現。

長鞭再次襲來。

這是剔鱗。他要用他身上全部的龍鱗，來給我重塑身軀。只是剔鱗之后，哪怕傷口愈合，也要經常反復發作，每次發作，每一寸肌膚都直痛倒骨髓里，生不如死。

手臂，雙腿，脖頸，全身的每一處都被長鞭甩過，直到全身再也沒有一片鱗片。

他從此以后，再也不是龍，再也回歸不了神族。

老者推出一絲白光，止住了不斷流淌的鮮血：“你的血還得用來養著那顆內丹，不要浪費了。”老者說著，抬手勾起了地上所有的鱗片，收到了一個大盒子里。深深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謝緋，“你自求多福吧。”

謝緋連扯起嘴角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躺在那里，怔怔的抬眼看天，嘴唇輕動。

他喊的是，謝謝。

我不知道他是要謝謝凌云尊者，還是，在喊我的名字。

我覺得，我只去瞧他一眼。只一眼。

尾聲

東海，我原來住的小沙坑旁，立著一個小小的、搖搖欲墜的小茅屋。

我變成螃蟹，躲在折威的廣袖里，偷偷瞄著外面。

折威上前推開柴扉緊扣的門，屋子里的一切一覽無遺，一個破舊的方桌，一把矮凳，桌上一盞油燈燭火明滅。兩步之外一張鐵床，被褥整齊。

謝緋正蜷縮著身子躺在床上，長眉蹙起，身軀還有著些微的顫抖。

“又發作了么？”折威上前道。

謝緋蜷在床上，痛的說不出話，折威就自己找了個凳子等著，我也老老實實，在袖子里等著。

半晌，謝緋終于緩過氣，慢吞吞起身，道：“你來了。”

語調就像兩人是多年的老友。

“又到時間了嗎？瞧我，現在都記不大清楚了，”說著，他自桌底拿出一個破碗，指尖一柄柳刀，直直朝著滿是疤痕的手腕劃去。

我的心緊了緊。

“慢著。”折威道，“你沒有記錯，今天確實沒有到取血的時間。我來，不過是給你送上個禮物。”

謝緋蒼白憔悴的臉上，長眉微微挑起。

折威攤開手，露出我翠綠翠綠的螃蟹殼。

“這是？”他驚訝。

“別誤會，就是個模型，送給你讓你懷個舊。”折威淡淡道。

“哦。”謝緋的臉色有些古怪，有著一絲慶幸，又有著些微的遺憾，“多謝。”

折威把我留了下來。

夜色濃重，窗外響起悉悉索索的蟬鳴，燭火的光照在謝緋清俊的臉上，憔悴不堪。

他漸漸睡熟，手掌還覆在我身上，我在他冰涼的掌心扯了扯嘴角，盡量渡一些熱氣過去。

他似乎熟睡中感受到了熱量，下意識緊了緊掌心，半晌，從睡夢中醒來，苦笑著擰眉，臉頰蹭著我的翠綠身材，低低道：“還是想你啊，謝謝。”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我的螃蟹殼：“吶，怎么辦呢？”

一瞬間，我以為他發現了我，手足無措之際，見他嗅了嗅我的碧綠身子，再次安靜的閉上眼。我覺得我有些杯弓蛇影了，他此時的狀態，能夠留著一命就不錯了，哪里還能辨的出我的術法。

我有些心疼，伸手撫了撫他消瘦的臉頰，他身子一震，愕然的看著自己懷里突然出現的人：“謝謝？”

我有些羞澀的抿唇：“是我。”

好吧，剩下的時間里，我就好好陪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