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壹
李樹花開。三月十七日,突然降溫,冷風肆意,小白花紛紛揚揚落下,像雪。在藍天的映襯下,一張民國花布鋪就在成都安仁古鎮的這個小院。前幾日,季先生問我:明軒庭院如何設計布局?我連著回答先生三個不動:墻面不動、地面不動、老缸的位置更不去移動。先生頓然皺起了眉頭,他擔心如何讓一個人在這個小院里獲得片刻的愜意與愉悅。在一次次溝通中,項目向前推進。正值春天,望到小院李花綻放,我更加肯定了內心的想法——精彩本身就在:只抹去浮華,讓小院煥然生機并保持應有的從容與寧靜。與《高明軒公館》的對話,從彼此尊重開始。
貳
在春天。想象高明軒先生沏一壺茶,坐在梨樹下,高墻外任憑喧囂,內心獨處而祥和。這一幕在腦海里反復,并成為我做這個項目最重要的設計基礎。我在詩中寫道:封存和拆除同時進行。一方面努力保持本來存在的那一抹平靜:一方面賦于想法,哪怕這個想法有些片面而個人,仍然努力給予。
叁
設計師直面妥協是必然的。綠在這個項目中的運用是我起初要堅持的,后來因為諸多原因而不得不變更時,我突然想到了小時候在大院成長的經歷,大澡堂的細節在腦海中涌現。逛了一上午材料市場,我終于找到了10cm×10cm小白磚,第一時間打電話告知客戶,可以做為衛生間用磚。為了呈現民國昧道,地面選擇了綠色馬賽克。自信而堅持的理由僅僅是因為童年和伙伴們泡大澡堂的那一抹記憶與快樂。
肆
紅配綠,這個主題色讓人興奮。季先生帶著一副黑框眼睛瞅著我說,那恐怖之色不知會不會把人嚇死。我知道季先生是信任我的,只是在提醒我,慎重再慎重。在此我仍然要感謝季先生給了我勇氣,腦海中反復演練這兩塊色同時在一個房間里呈現給我帶來的感受與精神。晚上讀陳丹青先生在《新周刊》上發表的文章《我們懷念赳赳民國》,文中寫道:關于清末民初的敘述,解放后弄得只剩魯迅一個文本:在他的小說里,那個時代暮氣沉沉,老朽不堪。可是你想想,清末革命黨那份囂張、那份咄咄逼人,康、梁,還有徐錫麟、譚嗣同,舍我其誰,敢作敢當,是個腐朽時代的征象么?魯迅自己,說話之猛、詛咒之毒,又豈是孱弱的國民所能為?
其實在項目設計之初,正紅與草綠就在腦海里反復出現,抹之不去。空間是假設亦存在,色彩是態度亦趨向,陳設是語言的選擇,這一切貫穿在一起就是表達。設計師可以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但不能做搖頭辦漿糊的“忽悠”。在現場,紅墻綠墻對峙著,忙碌的人穿行其中,感覺依然正常。接下的工作就是通過陳設、燈光讓這兩堵陌生的墻產生愛情。
伍
輾轉重慶,又回到成都。在車上讀到張棗的詩: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明軒書棧里可以沒有書,但一定不能沒有詩意。在那個革命的年代,詩意仍然蕩漾。站在明軒書棧的后院,一堵老墻立在那里,樹依偎著它,安靜了很多年。現代人把頭顱抬得很高,看得很遠,關心墻那邊的風景,卻忽略了腳下的一瓣抽芽或墻根里的苔青。我無法回避所謂的“現代性”,開窗成了棘手的事情。選位、測量,在小心翼翼中,—堵墻把眼睛睜開了。工人在墻頭上吼:這邊風景獨好,是人家的衛生間。對于我而言,并不感到偶然,仿佛一切都是必然。就像現代人關心“現代性”一樣那么自然。
陸
運用光。常常強調的是燈光,而我認為首先要尊重自然光,其它一切電光源是自然光的補充。4000色溫的光最接近自然光。因此在我主持的項目中,中性光的運用占整個項目的80%。我們不能被燈外形而迷惑,燈的本質是變壓器,色溫的把握是決定效果與感受的關鍵。明軒書棧有一個長約10米的俑道,在白天它暴露在流動的自然光中,夜里沉寂于黑暗里,射燈及其它燈的運用,首先不能喧賓奪主,其二是在充分理解自然光之后的給予。在這個問題上,驅逐光是一種吃力不討好的想法。我選擇了運用陳設及大起大落的色彩來調整整個環境的氣氛。做設計越發感到孤獨,想必,對于我這也是必然。
柒
我們從民國1932年風塵歸來,我們的身影淹沒在人潮涌動、燈火輝煌的都市里。“明軒書棧”是我32歲遇見的風景。在這個物質橫流的社會,許多人甚至是我的親人有可能也不會在意我此刻擁有的快樂。我知道這個快樂很小,像針尖一樣小,但我仍然快樂。在“明軒書棧”的桃花下,沒有向上級匯報,自做主張設制了一張品茶桌,待秋高氣爽的夜晚,約二三好友,坐在那里,海闊天空地聊聊已逝的童年和我們遇見的每一張笑臉。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表,已經是午夜,突然懷念起初中的好友羅子:我們燒香磕頭拜過兄弟、我們團結協作偷過鄰家的雞、我們擠一個被窩悄悄地談理想,徹夜未眠。后來我進入高中繼續理想,羅子當了一名光榮的車。每次到校園來找我的時候,一身墨綠色的工作裝穿得潔凈筆直,遠遠地,站在陽光里,現在想起那么的溫暖。不知道現在迷戀綠是否與少年時那一點溫暖有關。羅子已經從我的生活中徹底失蹤了,試圖尋找,但總是徒勞無功。感謝設計,我尋找到了另一種表達方式,表達溫暖。在設計生涯里,我始終渴望讓溫暖的顏色游刃有余地對抗日漸符號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