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一家初次登陸加拿大時,曾叨擾過早我們七年移民的表妹夫婦。他倆的家位于世嘉堡一幢房齡超過40年,樓高20多層的condo的頂層。
當我們隨同表妹夫婦乘著電梯上上下下時,總是見到表妹夫滿臉笑容,熱絡主動地向同乘者們問候搭話,即便他們之間根本就不相識,更談不上彼此熟稔。
其時,于我而言,感覺向陌生人隨便微笑Say Hi是一件令人尷尬的事。甚而至于,我還曾經略有擔心:隨便向陌生的老外打招呼,是否存在“諂媚”之嫌?自幼所學是“以禮待人”。我習慣于向幫助過自己的人說“謝謝”,習慣于做了不恰當的事后說“對不起”。
我見人也主動打招呼,臨別也積極地說再見,但那都是對家人同事朋友鄰居,或者曾經打過交道者而行之,卻鮮少會向素昧平生的路人、向萍水相逢的過客,主動地展開歡顏,熱情地奉上笑臉。
當我定居“大多”地區的小鎮以后,無論小橋流水飛紅的春,綠樹陰垂畫檐的夏,不拘庭前落盡梧桐的秋,六出飛花入戶的冬,每每走在Walkway,次次行于Trail,總有迎面而來的路人向我綻開笑顏,總有陌生的聲音在我的耳畔歡叫。
在初到加拿大的日子里,那些來自于路人慷慨的笑顏,是溫暖背井離鄉的我的縷縷陽光:那些來自過客主動的問候,是慰藉初來乍到的我的拳拳愛心。
它們使我感覺自己是受歡迎的New Comer,它們令我覺得自己是社區理所當然的一員,不遑多讓。秉承庭訓,每當接受了善意,我也自當投桃報李:每當收到了問候,我也樂于禮尚往來。
因此,我燦爛地微笑,熱情地回饋;我將Morning、Hi、Good afternoon與Hello掛在嘴邊,隨時奉送,再不吝嗇。日月如梭,白駒過隙。不覺之間,我已經由新移民晉身而為老移民。不經意間,只要條件允許,主動地對迎面而來的路人問候并微笑成為了自己的習慣。我熱情洋溢地問候他人,我襟懷關愛地附贈溫暖。
潛在的些略自卑在問候他人時悄然消弭,率先微笑不曾折損自信分毫。如今,當我行走在小徑便道,只要相向而來的路人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地冷漠,只要迎面碰到的過客并非羞澀含蓄地俯首低頭,不管對面過來者的性別與年齡,也無論對方的膚色和種族,我都會主動熱情地問候,并隨附一枚大大的笑靨。
我很想將自己一直在獲得的,別人所給予的陽光與愛心轉贈予他人,讓我們周遭的世界,因為我的舉手之勞而變得更加美好,更加友善,更加溫馨,更加祥和。我來自禮儀之邦的中國。我們的祖先曾有“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之論。
曾經的中國,一窮二白;而今的中國,經濟成就斐然。對很多國人來說,“倉廩實,衣食足”早已成為了現實。但我們是否就因此而“知禮節,知榮辱”了呢?即便我們“知禮節,知榮辱”,我們又是否懂得如何去正確展示禮節,在恰當的時間,適當的場合,以合宜的方式?
很多人批判當今的中國“禮樂崩壞”,因為物質社會的重利忘義。很多人覺得自己的同胞是不文明、不諳禮儀的,至少他們覺得老外比華人禮數周全。但我對此不敢全然茍同,盡管我也承認老外比較注重外在禮儀。
我在這里看到華人朋友的孩子絕大多數都很懂禮貌,較老外孩子更勝一籌;我也在這里體味到華人多數熱情友好,彼此守望相助。但我們的禮貌和我們的友好,在內斂的文化傳統影響下,在復雜社會長期生存的需要下,不輕易示于外人,因為我們沒法判斷該人是否無害于自己,我們擔心主動示好會為自身招致傷害。
我們的友好和熱情,通常在自己的親朋戚友中才展現無遺,有時甚至不分場合與時間。我居住的小鎮近年來遷入了很多的華人。當我在便道小徑上碰到陌生的同胞時,發現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不善向他人問候。
他們往往斂眉低目,對相向而來者視若無睹。我在他們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看到了“不要與陌生人說話”教育的后果。也因此,原本熱情友好的本地其它族裔,現在再見到華人時,逐漸變得不愛主動打招呼了。
也許是他們也習慣了華人的內斂含蓄,也許是他們也尊重我們的選擇。很想呼吁自己的同胞:請入鄉隨俗地向路人微笑問候吧,請慷慨大方地將善意友好示之于人吧。授人笑靨,不過舉手之勞;啟口相問,其實易如反掌。如果你如我一般地習慣了問候他人,就會感覺自己是渾身充滿了正能量的天使;如果你如我一般地享受著奉送熱情,就會體驗贈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