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價更高

（2007年作于舊金山）

在國內的許多舊日朋友，如今都過起錦衣玉食的生活來了。

他們對生活在美國的我，漸漸有了些同情。“洛陽才子他鄉老”，說的是我嗎？這個“他鄉”，在萬里波濤之外。

生活在美國，仍然是一種privilege（特權），而不是right（權利）。這就像我在加州車輛管理局（DMV）免費發行的《駕駛手冊》上讀到的開篇之語：開車是一項特權，而不是一項權利。

產生這樣的感嘆，源于我前幾天，在自己的博客上，貼出了一篇短文《中國的事情》。因為文中出現了中國前最高領導人的姓名，結果，發出后，電腦上的回復是：“你的帖子含有敏感字符，須經過審查”之內的字樣。好在過了一天，帖子終于出現在我的博客上了。

我知道，我的朋友中，有犀利思想，敢作不平之鳴的，大抵不會有好果子吃。浙江的舊日詩友，不是又要作六年的囚窗之望嗎？

我從骨子里堅信，任何人，絕不應該因為公開說過的話、發表過的文字，而受到任何形式的處罰。我也同樣堅信，一個人，無論多么厲害，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一個有七千多萬成員的政治團體構成任何威脅。

此刻的我，正在自己的書房里，一邊收看中央電視臺第4頻道關于“十七大”的報道，一邊寫此短文。一年前，我訂購了美國大型電視信號公司DISHNETWORK推廣的中國電視“長城平臺”套餐。在我的屋頂上，安裝著一臺衛星信號接收器，通過它，我可以收看如下的電視頻道：鳳凰衛視一臺、二臺（從中我知道了魯豫有約，有點喜歡這個女子和她的節目）、中央電視臺四臺（新聞）、九臺（英語）、戲劇頻道、電影頻道、湖南衛視、南方電視臺、東方電視臺（上海）、江蘇衛視、福建海峽衛視、黃河電視臺（山西）等十七個中國電視頻道，每月月費不到30美元。

前來免費安裝接收器的，是一個黑人小伙。我和他聊天，問他去過中國嗎？他說，沒有，怕坐飛機。他和中國有任何關系嗎？有的。他所在的這家美國公司，將包含著很多中國官方意識形態的電視節目套餐，作為一種純粹的商品，在美國的華人客戶中進行推銷和推廣，將它變成賺錢的東西。我這個居住在美國的中國人每月繳納的月費，一部分進了這個黑人的工資單中，他用來養活了他的家人。這就是他和中國的全部聯系吧？

前段日子，幾名警察光臨我的院子，找租住后面的房客了解某一情況。他們在院子里用英語聊天，而我的電視機里，傳出“在我黨的英明領導下，中國人民越來越堅定了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決心”這類套語。我突然有一種時空錯位的感覺。

我以前服務的公司，曾長期承擔人民日報海外版在舊金山地區的印刷業務。眾所周知，奉行資本主義制度的美國，是世界上最堅定反共的國家。反對共產主義理念和制度，是美國的最根本價值觀。凡是到訪過美國的人，都必須填寫一份入境申請表，在“你是否是納粹分子，或曾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納粹占領地區的政府供職”這個問題之后，接下來的另一個問題便是：“你是否是共產黨員？”

盡管美國的官方，將這兩個問題，很不恰當地放在了一起，但這并不妨礙這樣一個事實：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機關報人民日報的海外版，可以在美國公開、合法出版發行。巧的是，負責美國西部人民日報海外版訂閱發行的公司經理，還是我的個人朋友。我們從中國來到美國，無論你攜帶任何出版物，都不會有海關人員檢查，但是，如果你攜帶有中國盜版的美國電影碟片，處罰卻可能是相當嚴厲的；而我們從美國返回中國，海關人員問你：帶的行李中有書報雜志嗎？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毫無疑問，接下來的就是開箱檢查，沒收和處罰。

我完全不明白，這樣強大的一個政權，這樣所向無敵的一個政黨，這樣一個連載人飛船都造得出來的強國，為何會害怕、畏懼來自境外的幾本書、幾份雜志。浩瀚的中文文字中，為什么偏偏會有一些字眼，屬于敏感字。我的朋友龔明德兄，曾對《新華字典》挑錯，很見功力。我建議他，為何不編一本《中國敏感字字典》，坊間一定暢銷。

一個民主和自由的國度，國家機器應該有無能為力之感；反之，一個不那么民主和自由的國度，國家機器和國家意志無所不能。

今年夏天的時候，我熟悉的成都晚報出了一件關涉政治的事件。我當天就在美國的中文網站上，看到了有關報道和圖片，并立刻打電話，轉告給了在中國另一城市的當事人的前妻。我相信，絕大多數成都人，都并不知道這樣一個事件。

美國的偉大，在于她并不擔心意識形態和思想會危害她的安全和統治。在我就讀的大學里，就活躍著一個名為“國際共產主義者聯盟”的左派學生團體。有一次，我居然在他們的中文出版物上，讀到了評論我朋友的老爸、某軍中老作家的文章！我收藏著英文版的《資本論》和《共產黨宣言》，在我就讀的大學哲學系辦公室墻上，掛著影響人類的16位哲學家的頭像，馬克思先生位居其中。

海納百川，是我對中國治者胸懷的期待；

言者何辜，是我對中國言論自由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