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顧:俞東放下酒杯,鄭重其事地牽著程端五的手說:“這不是我小女朋友,這是你們嫂子。”他像個孩子一般揚了揚程端五戴著戒指的手,有些得意地說,“已經拐到手了,馬上就結婚了!”
這場小型的聚會在賓客盡歡的情況下結束了。
陸應欽也喝了不少,但是人卻清醒得反常。俞佳佳挽著他的手,對每個人有禮得體地笑著,末了她微微低頭說:“應欽,我去趟洗手間,順便去看看我哥,還在吐呢,不太放心。”
陸應欽沒說什么,任她去了。俞東被提及,他才想到俞東確實喝高了,中途出去了好幾趟。
他其實并沒有想過程端五會那樣坦然地來,更沒想到她竟然真的答應了俞東的求婚。他原本以為,像程端五那樣不可一世的人該是根本瞧不上俞東那愣頭青的。
他似乎從來沒有那樣仔細地打量過她。不長的頭發隨意綰起,幾縷碎發垂著,看著溫婉動人。她的目光一直隨著俞東,那眼神,柔和得像水一樣,瞧著像是舊式的小媳婦,有種夫為天的感覺。可那感覺卻能讓人覺得溫暖,讓人越發想要得到,甚至,陸應欽都有些羨慕。
比起以前,現在的她沉默得過頭,除了和俞東低語,她幾乎沒有和任何人說話。她看上去有些拘謹,但還是努力迎合。偶爾俞東給她夾菜,她會回以嫣然一笑,不露齒的微微弧度,卻帶得眉眼都彎彎的。眼角眉梢盡是喜色,長長的睫毛撲扇著像蝴蝶的翅膀,靈動又美麗,一雙翦水的瞳孔像是會看到人心里去一樣。那自然流露的表情讓陸應欽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
現在的程端五似乎哪里都和過去的程端五不一樣了,卻好像也不是。過去陸應欽明明也被她這樣重視過,她也曾這樣毫無保留地跟隨著他,用最深情的目光看著他,可是過去,他為什么一點也不覺得這目光有什么值得人駐足的呢?
如今,她的深情,她的注視,對象換了一個人,他卻突然有了些后悔。
他皺著眉盯著她,七年的時間,她已經從一個跋扈乖張的小女孩變成了溫婉如水的小女人。她變了,變得不討厭了,甚至,變得有魅力。現在的她,足以讓一個男人為之魂牽夢縈了。
可她變了,她不再愛他了。
陸應欽緊緊地握著拳頭,全身的血液涌上了頭頂。他很生氣,看著程端五的目光也變得兇狠。
她不是說這輩子只會愛他?她不是說非他不嫁?她不是還偷偷摸摸地把他的兒子生下來?怎么變起心來,也是這般輕易?
想起眾人起哄時她面若桃花的模樣,他更是怒不可遏。憑什么她可以把過去的一切都忘了?而他卻還在回憶里掙扎?
看著俞東牽著她戴著戒指的手,他只覺得那戒指是那般刺眼。
她的手很白,手指纖長,小巧的鉆戒在她手上相得益彰,是那樣匹配。眾人皆在祝賀,她默許地接收了所有的祝福,一直投以微笑。那表情讓陸應欽想要撕碎,他恨不得把那戒指拋到九霄云外。
俞東一整晚不停地被灌酒,他人實誠,對兄弟更是兩肋插刀,別說是幾杯酒,就算是毒藥他也能眼都不眨一口灌下。
中途他喝吐了,程端五擔憂地跟著他,他笑瞇瞇地離了眾人抱著程端五,滿嘴的酒氣,眼底的混濁也掩不住他真誠的眼神。
程端五任他抱著,溫柔地拿紙巾給他擦臉,嬌柔地埋怨:“傻頭傻腦,喝那么多酒想喝死啊!”
俞東呵呵地笑:“死不了,我可舍不得你守寡。”
“又來了,胡說八道的。”
俞東喝得迷糊,眼神有些迷離,他捧著程端五的臉,一字一頓地說:“端五,我是高興!”他頓了一下,毫不掩飾地笑著,“我以為,你會后悔的,可是你沒有。我高興,端五。我不在乎你的過去,不在乎你心里住著誰,只要你愿意嫁給我,我這輩子都會對你好。”
程端五聽著俞東掏心掏肺的表白,心里酸酸的,想著方才自己還為陸應欽心痛,頓時覺得自己狼心狗肺。
“端五,我不像陸應欽那么有錢,我長得也不帥,還帶著個女兒,但我對你的心,絕對都是真的。你現在不愛我也沒關系,我可以等……”
程端五伸手捂著俞東的嘴,她的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涌遍全身,讓她自責得不能自已:“別說了,我什么都知道。”
俞東被程端五捂著嘴,他笑著,什么都沒有再說,只是溫柔地吻著程端五的手心。
手心傳來的濕熱感讓程端五的整顆心都燒了起來,她只覺得心底的最后一絲猶疑也消失不見。
她對自己說,這樣的男人,還有什么值得猶豫。
于她,足矣。
俞東是真的喝高了,最后都是程端五和俞東的一位兄弟攙著送到洗手間。
她一直守在洗手間門口,良久,隨著俞東進去的男人出來遞了車鑰匙給她,讓她先去讓代駕把車開出來。俞東喝多了,不能見風見久了,程端五想想,拿著鑰匙先去了停車場。
今天程端五覺得緊張,也小喝了幾杯。有點度數的酒,讓不勝酒力的她也覺得腦袋有些重。走出酒店,夜晚的涼風吹拂,她的腦袋漸漸有了知覺。高跟的鞋子她穿得不算太習慣,走路略有些慢,她正準備拐彎下樓進停車場,不想被一雙有力的臂彎猛地一箍,一把抱進了黑黢黢的樓梯間。聲控的樓梯燈應聲而亮,程端五一低首,看見一雙男人的手,鋪天蓋地的熟悉氣息幾乎把她淹沒。她知道是誰,這個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認得。
七年了,他抱著她的姿勢還是那樣強勢,不容她有任何的反抗。她只覺得恍惚,一瞬間腦海里的所有意識都幾乎消失了。
陸應欽狠狠地把她抵在墻上,她背對著他,臉和手緊緊地貼在墻上,他的力道幾乎把她肺里的空氣都擠了出來,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恐慌無助,她不懂,這樣冷血的男人,為什么他的懷抱是那樣溫暖,溫暖到……七年她都忘不了。
陸應欽渾身都散發出恐怖的戾氣,他的手強勢地尋到程端五的手,有力的大掌覆蓋在程端五的手上,生硬地與她五指交纏。程端五想要掙扎,卻怎么也掙不開,她只覺得陸應欽好像一堵墻,一前一后讓她有如擠在夾縫中。
程端五的頭發因為掙扎全數散落,凌亂地落在如瓷的脖頸上,黑白的強烈對比讓陸應欽覺得眼前的景色瞬間變得香艷。仿佛有一團火轟然燒上他的腦袋,他幾乎是毫無意識地吻了下去,她雪白的頸項像一道可口的美食,誘惑得他十指大動。
程端五被頸上濕熱的吻引得全身戰栗,陸應欽有力的手開始在她身上游走,她穿得單薄,寬松舒適的風衣讓陸應欽輕易地就探了進去。冰涼的手觸上程端五溫暖的皮膚,她冷得一顫,程端五只覺得全部的意識幾乎都集中在感官上,陸應欽的觸摸幾乎讓她丟盔卸甲。她呼吸不過來,掙扎不過,急得額上都開始出汗了。
陸應欽的侵略越來越急切,程端五覺得他似乎是瘋了。當他順利解開程端五的胸衣時,程端五終于清醒了過來,她大聲地呵斥:“放開我!”
她的呵斥聲讓原本暗掉的樓梯燈驟然又亮了起來。這燈亮得及時,讓原本失了意識的陸應欽也猛地清醒過來。空氣中濃郁的酒氣讓程端五幾乎要昏過去。
陸應欽全身一僵,程端五趁機猛地向后一撞,陸應欽一時失了防備,向后一個趔趄。
掙脫了鉗制的程端五拔腿就要向外跑,豈料陸應欽手更快,飛快伸臂一扯,強勢的力道猛地把程端五摔到墻上。程端五的后背猛地撞到墻上,肩胛骨幾乎碎裂一般疼著。
陸應欽一聲冷笑傾身上來,他微微瞇著眼睛,那眼神是那樣危險:“要往哪里跑呢,程端五?”
程端五怒極:“放開我!你到底想怎么樣?”
程端五的聲音尖銳,幾乎是用吼的,可陸應欽卻仿佛不在意一般,像逗貓一般用手撩著她的面頰。
“陸應欽,你現在這算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嗎?”
陸應欽懶懶地抬眼看著她,半晌牽起她的手,對著那枚戒指仔細觀摩:“這么小顆的鉆石,你就把自己賣了?看來俞東混得也不怎么樣啊,就買這么個貨?”
陸應欽諷刺的眼神讓程端五極端憤怒,他可以侮辱她,可以瞧不起她,可是俞東,那樣好的俞東,他憑什么?
“俞東再怎么樣也比你強!”
“對!”陸應欽冷冷地哼了一聲,程端五急切的辯解讓陸應欽更加生氣,他怒極反笑,冷冷地說,“像個傻子一樣,喝得爛醉如泥,別人勸酒就喝。現在人呢?在哪個廁所吐呢?就這樣的男人,也值得你為了他在我面前裝貞潔烈婦?”
陸應欽眼風一掃,那冰冷的眼神里仿佛有刀,刮得程端五疼到心尖。
“是,是我下賤。如果我不下賤,我怎么會喜歡你呢?”程端五緩慢地抬起頭,眼底滿是絕望的死灰,她冷漠地一笑,“陸應欽,你這樣的人,真讓我感到悲哀,我以前怎么會那么下賤喜歡上你呢?”
陸應欽被她眼中明顯的后悔刺痛,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憑什么牽動他的思緒?憑什么讓他覺得無法自持?憑什么?
她憑什么覺得后悔?難道當初不是她要死要活地貼上來?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團糟,現在她憑什么覺得后悔?該后悔的不該是她。
他氣極了,他用最惡毒的話侮辱她,幾乎脫口而出:“程端五,怎么著?現在后悔爬我的床了是不是?急著想抓住俞東了?你就這么賤?怎么?俞東比我能滿足你?”他說著,更加緊緊地貼著她,逼著她與他對視,讓她無處可逃。
“就那樣的男人?嗯?”陸應欽直直地盯著他,“哪里有一丁點比我好?”
程端五從來沒有覺得這樣絕望,她不再掙扎,只是冷冷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們距離極近,幾乎呼吸相聞,他的眉他的眼都是她過去深深眷戀的。他一直是睥睨一切的贏家,所以他可以殘忍地把敗者踩在腳下,他剿殺他追擊,從來不給任何他討厭的人反擊的機會。
如他所說,俞東哪里都不如他,甚至他憨厚,連推酒都不會。可他真誠,他是程端五這輩子有幸才能遇上的溫暖。
她冷漠地笑,幾乎一字一頓地說:“他也許什么都不如你,可他愛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他愛我就行了。”她幾近諷刺地抬頭與他對視,“陸應欽,你為什么要和他比?你愛上我了嗎?”
程端五不是個聰明的女人,過去她擁有一切,卻只會傻乎乎地運用一切程家賜予的權利禁錮陸應欽。陸應欽厭惡她,恨她,她都認了,可是如今她一無所有,她用血淚換來一句“面對現實”,這樣,還不夠嗎?
她過去深深愛著的人,他對她只有冷酷折磨和諷刺。他的一切溫柔,都給了別人。
她不怨不恨,她只是后悔,后悔自己那顆不爭氣的心,為何至今還對他留有殘存的情愛?
愛一個人,到底要卑微到什么地步才懂得回頭?程端五總是反反復復自問,卻求不得答案。
是,像所有的人說的,她程端五就是犯賤。可是叫她怎么辦呢?如果可以,她真恨不得把心剜掉。她愛累了,恨怨了,也活夠了。可是除了堅持,她還能做什么?
如今她終究醒了,她的理智終于戰勝了她的心智,她不再渴求愛情,她只求現世安穩,只想找個平凡的男人度日。
難道這樣,也不可以?
陸應欽從來沒有在程端五臉上看過這樣冷然又陌生的表情,她的眉眼在經歷歲月的磨礪后日趨美麗,可她從前勃勃的生機、肆意的笑容卻再也不見了。
她直直地盯著他,黑眸凜然,纖瘦的身子傲然佇立,她沒有說話,只是屏息等待著他的答案。
陸應欽英挺的劍眉緊蹙,他緊緊地禁錮著程端五,卻不知自己能說些什么。
程端五絲毫無愧的表情竟然讓陸應欽有了無地自容的感覺。他陡然陰沉地瞪著程端五,緊抿薄唇,寒光四射的目光中迸射出強烈的怒氣。
程端五問他:“陸應欽,你為什么要和他比?你愛上我了嗎?”
那洞悉的目光竟然讓他有些動搖,他搖搖欲墜地自問,陸應欽,你怎么了?你愛上她了嗎?
像很多年前一樣,明明是被迫和她一起去看電影,卻在黑暗的影院沉淪,放縱自己呆呆傻傻地一直看著她的側臉,看著她如癡如醉地看著電影,眉眼羽睫都是那么沉靜好看。她滿臉淚痕突然扭過頭來看著他,他恍然醒悟,立刻尷尬而冷漠地轉過頭去。
好像就是從那時起,他總是不知不覺就對她流露出點滴的溫柔,他憤懣于自己的失控,所以更加兇狠冷漠地對她,生怕她發現了他羞恥的“秘密”。
到底是為什么呢?為什么自己會做出那些讓人不解的行為?這么多年他都沒有想出答案,只知道遠離她,他才能保持正常和冷靜。可是一旦她出現,他便又回到過去,他覺得對自己有些束手無策。
他緊緊地箍著程端五纖瘦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直到程端五疼得無法忍耐呻吟出聲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失控。他驟然驚醒,放開了孱弱得不堪一擊的程端五。程端五像團泥一般緊靠著墻壁,和他一拳之隔。
良久他才冷嗤:“程端五,少白日做夢。”
程端五被斥得胸口一緊,她只覺得自己幾乎要站不穩了,她深深地喘息,努力調節自己的呼吸,讓腦子里那些荒唐的想法快些消散。
雖然陸應欽不愛她,但她對陸應欽的逆鱗所在還是十分了解,她滿臉玉石俱焚的表情,凜然地抬起頭,用陸應欽無法接受的方式羞辱自己,也羞辱他。
“如果不是愛上我,難不成是對我這殘花敗柳之身有所念想?”程端五努力冷酷地笑著,卻有種異樣的風情萬種,她伸手開始解自己的風衣腰帶,動作極慢,一顰一笑都是那么撩人。她的姿態慵懶而嫵媚,幾乎讓陸應欽難以自持。
“想陪陸先生的女人該是有很多吧?”程端五一字一頓地說著,這情景,這話語,都讓陸應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陸應欽突然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程端五,他開始懷疑,眼前這個女人,真的是他認識的那個程端五嗎?
仿佛時空錯位,那個充滿復雜情緒的早晨情景重現,程端五的臉和那日一言不發的少女的臉重疊。
陸應欽目不轉睛地盯著程端五嫣紅的薄唇,看著它一張一合:“陸先生想要我的身子,我豈有不從的道理?只是希望陸先生發泄完了,能放了我。對我這么低賤的女人產生欲望,怕是連陸先生自己也覺得侮辱吧?”
她明明是笑著,明明表情是那樣動人而嫵媚,可是她的眼底卻冷如寒冰。
陸應欽只覺得胸口一滯,陣陣寒氣從背脊往上升,全身都冷得無法適從。
程端五的動作還在繼續,她白若蔥根的手指一粒一粒地解著風衣的紐扣,卡其色布料下面凝脂一般的肌膚漸漸顯山露水。陸應欽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繩索在狠狠地拉扯,程端五的動作、表情、話語都像無形的巴掌,直扇得陸應欽無地自容。
陸應欽面色狠厲,眼中有濃濃的殺意,可程端五卻是毫無懼意,她的動作還在繼續,突然,她雙手一扯,遮住她身體的屏障陡然展開。
“放肆!”陸應欽身體里的火苗終于狠狠地躥了起來,他怒目而視,瞪著程端五,幾乎要將她撕成碎片!
“啪——”盛怒之下,陸應欽幾乎沒有控制力道的一巴掌狠狠地摑到程端五的臉上。程端五被他打得搖搖欲墜,整個人往地上傾倒。
就在程端五搖搖晃晃就要倒地時,陸應欽卻又一把將她扯了起來。程端五幾乎本能一般蜷曲著抱著自己的雙肩,下意識地想要自我保護。可她又怎么敵得過陸應欽的力氣,她太瘦了,頸項白皙細長,陸應欽的手掐在她的脖頸上,他幾乎毫不費力就能扭斷她的脖子。
他眼中盡是嗜血的寒光:“程端五,我警告你,少惹我!不要以為激將法對我有用,對付你,我連小拇指都用不到。跟我斗,你根本不夠格!”
他憤怒地將程端五狠狠一甩,衣不蔽體的程端五驟然摔到地上,狼狽不堪。她輕輕地抬頭,直直地盯著陸應欽,她對他冷冷地笑。
那笑讓陸應欽覺得刺眼,他想上去把她的臉撕爛,可他看著程端五毫無反抗能力地倒在那里卻又莫名地有些不忍心。
她臉上一整片紅紅的掌印和她脖子上一條勒出的印記,在她白皙如玉的皮膚上顯得格外醒目。他攥著自己的手心隱隱有些后悔,他很少與人動手,更何談和女人動手,這些都是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要一扯上這個女人,一切理智都不見了,他面對她的時候總是無法自控,無法自持。他難以置信,即使被她那樣羞辱諷刺,他卻還是那樣想要得到她。
他狠狠地瞪了程端五一眼,咬牙切齒地甩下一句:“程端五!你好樣的!”
他一刻也不想停留,他一刻也不想再看見她。
他害怕,害怕下一秒他會無法自控地上去擁抱她。
如她所說,對她有欲望于他是一種侮辱。他不能,絕對不能。
陸應欽離去很久程端五都沒有動,陸應欽在的時候她一直忍住沒有哭,可是在四周漆黑的這一刻,她的眼淚終于無法克制地落了下來。
灼燙的眼淚滑過臉頰,滑過陸應欽打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跡。
她臉上疼,可再疼沒有她的心疼,像剜肉一般,她疼得連呼吸都不會了。
她怨恨,怨恨自己是這樣沒出息,到了這般田地,她還是無法全然狠下心來,陸應欽這個人,她愛得模糊,恨得也模糊。
從前他哪是這樣的人,雖冷漠,卻是個十足的斯文人。每每與她出去,她見了乞丐、流浪漢,都會掏錢包給錢,他那樣厭惡她,卻總還是會等著,甚至看著那些無家可歸的人,會流露出憐憫之色。后來他變成那樣喜怒無常的暴戾之人,和她的強迫也脫不開關系。
他錯了嗎?他沒有錯啊,他只是不愛她。
可她呢?她錯得一塌糊涂,錯得一敗涂地,僅僅是因為愛他嗎?
愛情,有時候真真是最最殘忍的刀,絞得人血肉迷糊,卻還執迷不悟。
俞佳佳一直把俞東送上車才陡然發現,早就先出去的陸應欽和程端五一起不見了。她無法勸服自己不亂想。
今天席上陸應欽那赤裸得毫不遮掩的目光任俞佳佳再大度再自欺也無法無視,陸應欽對待程端五近乎詭異的態度終于徹底讓她亂了陣腳。
她不想承認,可她不得不承認,陸應欽對待程端五的態度早已不是一個“恨”字那么簡單。
她沒頭蒼蠅一般四處尋找,最后是在下電梯拐角的緊急出口看見陸應欽的身影。
俞佳佳穿著高跟鞋,踏在地上的聲音并不算小,可陸應欽卻完全沒有聽見一般。
他狠狠地摔著緊急出口的門,本來準備疾步離開的他卻不知怎的,突然停下了腳步。他緊緊地皺著眉頭,渾身上下都是戾氣。俞佳佳有些好奇,她站的角落有一個裝飾的大瓷瓶剛好擋住她的身影,她站著沒動,屏息看著陸應欽。
此刻陸應欽的眼睛超乎尋常的透徹,黑眸黑沉,眼白明亮。那眼睛里,竟是赤裸得近乎令人驚悚的悔意。
他心煩意亂地自口袋里取出香煙,卻在身上摸索半天還是沒有找到打火機。他憤懣地把煙丟在地上,用腳使勁踩著,直到煙支粉碎他才停。他懊惱地撩著額上的發,那姿勢在俞佳佳看來既熟悉又陌生。
她認識的陸應欽,幾乎從來不會有這樣不知所措的表情。他站了一會兒,最后狠啐一口才大步流星地離開。
他離開良久,俞佳佳才敢走向那扇她好奇已久的門。還未真正靠近,她已經聽見門內女人小聲嗚咽的聲音。她心里咯噔一下,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是程端五。
全身像被人用涼水從頭淋到腳,俞佳佳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般無助過。
她無聲地站在門口,直到門內的哭聲停止。
直到,門內的人,走了出來。
程端五穿好了衣服才從地上起來,她拍掉身上的灰塵,整理好凌亂的頭發才離開。
她陡然摔到地上的時候好像扭傷了腳,腳腕處火燒一般地疼,每走一步都讓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她一步一步緩慢地走著,全身上下酸疼得不能自已。她沒有想過自己一出來竟然會遇到俞佳佳。
俞佳佳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她猶豫良久,對她展顏一笑。
俞佳佳輕輕點了點頭。程端五不做他想,拖著痛腳繼續往前走,不想俞佳佳卻輕輕扯住了程端五。
程端五有些不解地回頭:“有事嗎?”因為哭久了,程端五的聲音有些喑啞。她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此刻形容枯槁,雙眼血紅,但她無暇他顧,反正在陸應欽和俞佳佳面前,她早已沒有尊嚴沒有面子。
“端五……”俞佳佳有些欲言又止,她自然看見了程端五臉上腫得老高的掌印,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還好嗎?”
程端五有些不自在,撇了撇頭,盡量用自己沒有傷的半邊臉對著她,欲蓋彌彰地說:“剛才爬樓梯,摔了一跤,臉也摔到腳也摔到,真倒霉。”
程端五與俞佳佳比肩而站,俞佳佳身上好聞的香味讓她覺得諷刺。陸應欽方才抱著她的時候,身上若有若無散發的竟然也是此等味道。
她不禁覺得好笑,自嘲地想,還糾結什么?他陸應欽也要結婚了,可是半點沒輸你。
“端五……”俞佳佳又輕喚了一聲,良久才輕聲說,“剛才,我看到應欽從這里出來……”言下之意斐然,沒有說任何揭穿程端五的話,卻還是讓程端五覺得難堪。
程端五訕訕一笑,不置可否:“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程端五不想再和陸應欽的女人再談其他,雖然俞佳佳也是俞東的妹妹,可程端五依舊不想。她疲憊,疲憊得不想再用偽善的面孔和俞佳佳寒暄。和俞佳佳每說一句話她就覺得自己難堪幾分,她不想再繼續。
“等等。”俞佳佳又一次攔住程端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鄭重其事地說,“端五,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程端五有些難以置信,俞佳佳求她?
俞佳佳輕輕凝眉,美人就是美人,輕輕蹙眉就有西子捧心之態了。
“端五,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過分,但是我還是想說……”她頓了一下,又抬起頭,“我希望你離應欽遠一些。”
“什么?”程端五覺得好笑,難道她離陸應欽離得還不夠遠?
“我知道,是應欽……”俞佳佳微微垂頭,“我知道你也有無奈,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離應欽遠一些,為你自己,為我哥,也為我。我愿意出錢,讓你和我哥離開這里,去倫敦,去巴黎……隨便哪里,只要你想去的地方。”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俞佳佳坦然一笑,“當然,我愿意拿出籌碼來求你。”
俞佳佳抬首與她對視:“只要你愿意離開,我會把冬天也交給你。”
程端五沒有去找俞東,此刻她臉上的傷痕若是叫他看見,只會讓兩人都難堪。好在俞東早已醉得糊涂,已經被人送回家。
程端五沒有打車,她順著來路慢慢地走回去。
月影朦朧,兩旁的路燈照亮了腳下,卻照不亮天空。深夜的路上空無一人,只有少數車輛來往,刺眼的車燈一晃而過,程端五幾乎恍惚地走著,一步一步,足跡破碎,路沒有盡頭,程端五也不知疲憊。
她走了太久太久,高跟皮鞋讓她的腳像被架在針尖上,疼得幾乎麻木。可她卻一點都不想停下來。
夜風習習吹拂在她的臉上、身上,她覺得冷,伸手環抱著自己,冰涼的雙手觸著肌膚,還是冷。
她隨地坐在馬路邊,倚靠著路旁的小白楊,像個沒有形象的醉鬼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良久,她緩緩睜開疲憊的雙眼,被陸應欽打過的半張臉已經腫得很高,讓她覺得眨眼都有些疼痛。
陸應欽的態度還是一丁點都沒有變啊,只要一見到她,臉上立刻凝起寒霜,冰冷刺骨。程端五從來沒有在他表情里看到過一丁點的溫暖。
程端五從包里拿出身份證,程端五把身份證放在一個磨砂質地的塑料膜里,她幾乎從不離身,連程洛鳴都沒有注意過。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身份證,撕下貼在塑料膜內側的照片,幾乎卑微地捧著那張剛剛撕下的照片細細打量和摩挲,像個癡傻的瘋子。
那是陸應欽的一張登記照,是過去程端五偷偷從陸應欽的學生證上撕下來的,上面還有凹凸不平的鋼印。七年的時間,程端五幾乎從不離身。說她犯賤也好,幻想也罷,她就是這么傻,誰也勸服不了。
卑微地愛著一個人的心情,就像看著天上的月亮,遙不可及,卻又趨之若鶩。
天上的月亮美則美,卻不見得一定要得到,這是她這么多年來唯一的了悟。
程端五以為,這輩子她應該不會再愛任何人了。
七年的時間,她已經愛得精疲力竭,愛得心念成灰了。
下期預告:她一點一點撕碎了陸應欽的照片,細小的碎片隨風飄散,落在微潮的地面上零零碎碎,任誰也拼湊不出原本的模樣。
像他們的結局。
程端五凄凄地想,這次,是真的要“永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