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單位,我在某企業的宣傳部門工作。相對其他部門,雖然獎金少一些,但卻是輕閑。
周主任算是我們的領導,每日我只需從腳步聲里就可以判斷他的到來。他走路永遠是急速緊迫的,像是半夜行軍,安靜的環境中聽見了反而更讓人心慌。他的學歷是我們四個人中最低的,但卻是升遷最快的一個,足見他的努力是與腳步的頻率成正比的。哪怕是去領導那里拿份不怎么重要的通知,他都是一路小跑地去,又飛一般地返回。我每次進他的辦公室,總是有些猶豫和愧疚,怕打擾了他的工作。他人倒是謙和,我寫的稿子,他總是在修改得面目全非之后依然不會忘了夸我幾句。我每每聽他在分配任務的時候,適時地將我們三個依次夸過去,心底總會覺得溫暖,想自己真是幸運,遇到如此溫和體貼的領導。
相比之下,另外兩個前輩則干勁似乎略有懈怠,總是等著周主任分配了任務才會去干。從不會主動地發現新聞或是采編企業的發展動態。被我叫做文姐的是個34歲的女子,據說年輕的時候是出了名的美女,嫁給企業某位領導后便從車間調入此輕閑部門,以養容顏。作為領導家屬,她有著極強的優越感,我們也都很紳士地主動承擔了她的那份工作。她每月只需編好自己的版面,便再不用理其他的閑事。倒是她6歲的兒子,常常來騷擾她安靜的讀書、上網、聊天、喝茶的私人空間,有時候還帶了輪滑,在黯淡的樓道里嘻笑著飛來跑去,讓我無意間便重溫了幼兒園時的快樂時光。
另外一位陳姓同事,亦和我一樣,對這樣孩子的單純流露出掩不住的羨慕。他已是30歲的男人,但依然單身。他的生活,便有了一份單身漢的落魄和瀟灑。不必有已婚男人的拖累和疲憊,下班后無需匆匆地趕回家去,甚至有時候淘到了好的碟片,會簡單吃點泡面,就在辦公室里看個通宵。所以我一般不喜歡去他那里閑逛,因為我實在無法忍受那種被皮鞋、襪子、毛毯、衣服、碗筷充塞了的晦暗空間。我不知道他怎么在這樣逼仄的環境里,一日日工作下去的;我亦不知道,他究竟何時才會結束這種把辦公室當家的單身生活,他自己似乎樂在其中。每每看到他在單位旁邊的體育場上練完了太極拳,接著騎了破舊的單車去小攤上吃碗熱氣騰騰的米線,然后一臉大汗地再趕往辦公室看碟的時候,我總是覺得生活有種無力逃脫般的瑣屑和世俗,而如陳一樣的小人物,則是那其上的一只飛蟲,在慵懶沉悶的氣息里,不知天長地久地嚶嚶飛旋著。
偶有一天,我跟文姐閑聊,說起周主任真是勤奮呢,我們都正常上下班,他還要加班熬夜。文姐淡淡一笑,說:“他不拼命行么,學歷不高,又沒有什么背景,能夠做到這個位置,已是慶幸了。不過懂得給領導拍馬,倒也是一大能耐呢。”我不知道該怎樣調整臉上的表情,尷尬、冷淡或是微笑,似乎在這樣的情境里,都不合適。我最終還是謙卑地“哦”一聲,便訕訕走開了。
幾天后在書店里,碰到陳,在漫不經心地翻看一本考研的資料。我隨后問道:“陳兄怎么突然想繼續深造呢,這份工作不是挺好的嗎?”陳沉默片刻,才喟然道:“或許過不了幾年,你也會與我有一樣的心思,誰能在看到與自己一起畢業的人,做了自己的領導,隨意對你發號司令的時候,沒有一點挫敗和失落感呢?學習,不過是為自己找個平衡的借口罷了。”
一年中,我在慢慢將自己融入到單位的平淡和閑散中的時候,突然地一轉身,看到它尷尬的一面。原來每個身處其中的人,并不是像窗臺我買來的綠竹一樣,活得青蔥又恬淡自由,只有你無意中將花盆搬離了原先的位置,才會發現那盆的下面,因為時日的長久,早已是生了密麻的爬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