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地站立在村西頭那片山坡上,讓這三月的春風盡情地吻著我的全身。心隨風飄起,回到了記憶的從前。
這里曾經是我家一畝多的自留地,我們叫它大沙地。
那年,大批資本主義的吼聲似乎微小了許多,村里人開始悄悄地在山前村后開荒種自留地。父親為了養活我們,很早就盤算上了這片山坡地。也是那年冬天父親帶領我們開始開造大沙地,我們兄弟三人的任務是把自己搬得起的小石頭搬走,父親在前面揮鋤開挖。也是那時,父親給我們講了愚公移山的故事,我們都很受鼓舞。當村里人取笑這片只見石頭不見土的山地時,父親也總是說那個石頭四兩油,三泡狗屎瘦田頭的笑話。
就在一個寒冷的冬夜,終于大功告成,眼前呈現出了一畝多的山地,薄薄的土層上面蓋了厚厚的曬干了的枝葉。就要點火燒那新開的山地了,我們莊嚴地排在地頭,等待點火儀式,想來有點像看那神六上天點火時的氛圍。
新開的大沙地是那樣的貧瘠,父親左看右看總感覺不能種什么正經的莊稼。來年春天母親只好撒上苦蕎的種子。我們兄弟仨盼呀看呀,一天看三回才把心愿了。一場春雨過后,大沙地竟也不寂寞泛起了新綠。看著看著,苦蕎竟也長得和小弟一般高了,微風過處竟也翻起層層碧綠的波浪。開花了,藍藍的白白的美麗極了,不知愁的少年們在地邊歡呼著跳躍著,如同在大花園里舞蹈。父親卻不語了,母親在嘆息。只能種幾個蕎籽,怎么養活正在吃長飯的兒女。
又是一個冬天,父親在吃飯的時候,認真地下達了一個積肥的任務。假期里的清晨,每當幾百只的羊群走過村莊,就有三個少年很快把巷道掃得干干凈凈,圖的是那墨綠的如花生米一樣的羊屎球。調皮的弟弟總是把羊群擋在巷道里讓它們多多拋灑一些球球,惹得皮氣再好的放羊老爺爺也得罵上幾句。為此,我們兄弟倆還在班上受表揚,說什么掃巷道是學雷鋒做好事。那時我們偷著樂的感覺真好。
由于肥料充足,那年春天,大沙地種上了包谷、紅豆,還在地邊種上南瓜、向日葵。花開的季節,仍是滿園的燦爛。那碩大的葵花確實比細小的蕎花高貴、洋氣得多。山前村后的那些自留地都盛開了,把個小村繪成了一幅美麗的油彩。那個青黃不接的七月,我們全家是吃大沙地的青包谷、青紅豆度過的。那份感激之情想必大沙地也明白。
長大了,城里讀書城里工作了,很少回到那小村,也就很少和大沙地見面了。聽說包產到戶后,一心栽種著村那些保水的山田,無心再種那膏藥似的貧瘠的自留地。大沙地也荒蕪了,像母親臉上的一塊傷痕,貼在那里,很是刺眼。每每說起那清香的青包谷、青紅豆,鄉親們都說,現在大米飯都吃不完了,沒有再種那雜糧了。
多少次夢回大沙地,多少次為大沙地流淚,無論走到哪里,總是莫名的想起、牽掛著那一畝多曾種滿向日葵的山地。仿佛就是牽掛著那被兄弟姐妹們吸干了乳汁的母親。當再次站立于村西頭那片山坡,已很難看出大沙地的痕跡。雨水沖出的無數小溝,像母親盼望兒女的淚痕,讓人看著就傷心。整個山坡長滿了飛機草,我拼命地拔除著那些飛機草,不知是對這種植物的懷恨,還是想傾訴長久以來對大沙地的那份牽掛與內疚。
而今,就是說起大沙地這地名,村里的后生們也不知道了。多少次團聚時想對侄男侄女們講講那大沙地的故事,但比起他們那網絡游戲也太平淡了,無從說起。雖然他們從小就會背誦“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句子,但也只是當作詩來背背了。但我想當年的三個少年,不管他們走到那里,都不會忘記大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