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寫爸爸更愿意用父親,而我還是選擇了爸爸這個詞,一來親切,二來是他對我來說唯一的職稱,哪管它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小孩子的作文。
他屬馬今年四十八歲,一米七五的身高,一笑滿臉的皺紋,不胖,標準莊家漢的手,大而粗糙,手指一根根粗壯有力,和爸爸洗澡澡巾都省了,保管搓得你直想跳起來。說起爸爸這一輩子,種了一輩子地養了一輩子牛,和媽媽打了一輩子架,給我當了一輩子爹。
沒到五十這說一輩子有點大,但我總覺著他之后的日子也一定會這樣走下去,做農民可以說地地道道,有一點小農思想,實用主義,口頭禪就一句“別整那沒用的”,為人心眼好,不過這個心眼好一般人是招架不住的,他看不順眼的東西他總要“教育”別人,一是一、二是二說得你臉上掛不住,也是因為這樣得罪了很多人,有的干脆就說他,“你連自己老婆都管不了,還來說我”,頓時爸爸就沒詞了,爸爸家族里犟的出奇,即使爺爺奶奶也是拿他沒轍,只有媽媽是他的死可穴,有足夠的實力讓他徹底熄火,至于因為什么恐怕一句兩句是說不清的。從小到大除了對我個人實施的幾百多次暴打之外倒也有挺多小事,讓我記憶深刻。
父母的吵架我將其定義為巴以戰爭打不散分不開,曠日持久情景激烈,往往都因為一點小事。程序大概是這樣的:老爸一墨跡,老媽一煩,老爸再墨跡,老媽就罵,老爸又墨跡,老媽就打,老爸不還手還墨跡,老媽動家伙,老爸不還手不走還墨跡,老媽玩命……整個過程我從小看到大,戲碼就沒變過,這天又開始了……
媽媽:“你天天干活落后,吃不少吃,還得我喂牛我做飯,你還老在我睡覺的時候墨跡,我干活干出孽來了。”
爸爸搭腔:“我一天也沒閑著,修車趟地種地的,不煙不酒你就知足吧,要不是你晚上打麻將我能說你,我煩啥來啥,你凈整那沒用的,再說哪找我這老實人去。”
媽:“你老實,你老實就沒有老實人了,結婚說22歲,過個年就25了,你家過年過出三歲去?”
說著自己破涕為笑,爸爸也笑了,我這個旁聽的14歲兒子捂著肚子笑的爬不起來了……
整個初中爸就去學校看過我一次,透過后門的窗戶看進教室,他昔日的同學也就是我的政治老師,正因為我上課睡覺而訓斥正在站著的我。他沒好意思進來找我只是遠遠地瞪了我一眼,那股殺氣讓我毛骨悚然,就覺得這罪過足夠我槍斃十個來回。爸爸悄悄地走了,我的女同桌也看見了爸爸的背影和我那異樣的表情。
她問我那是你爸吧,我說是,他比你帥多了,心中頓生妒忌,現如今看看當年自己的照片,原來那時候我還沒長開。
話說我這個爸爸也為理想瘋狂過,零三年村里選舉村官,爸爸把《村民組織法》背得滾瓜亂熟,沒事家里就開小會,還寫了一個宣傳口號,“我家住在五里村,大家全是我家人,當官為民謀福利,帶頭打開幸福門”,現在讀起來還是慷慨激昂催人奮進。
可戲劇性的結果出現了,三爺家老姑從外地回來投票,也是那次選舉的最后一票,一票投給了爸爸的競爭對手,爸爸也就差著一票當上村長,之后爸爸自己也說幸虧沒當上,要不然以他的脾氣非得把自己累死,2010年鄉里想分割村里的土地和草原,爸爸又抱起《土地法》,帶著村里另外兩個人,找鄉里找縣里,歷時一個月愣是把這事攪黃了,其實事成與否以我家的情況看來沒有多少差別,我問爸爸為什么這么做,他說因為“大家都是我家人”。
也許是叛逆期來的晚,也許是太多的見識讓我發覺爸爸的思考方式有問題,兩個人的分歧越來越大,現如今每次回家和爸爸的學術討論最終都會演變成一場辯論,最后也都是因爸爸亂施權威而告終,一次次高舉的手重又落了下來,最后嘆一口氣“現在沒用的事太多”。
爸爸今年四十八歲,倔強頑固認死理的脾性也愈演愈烈,多長時間也不回家一次,最后我決定拿爸爸當小孩哄,也暗自決意不做爸爸那樣的人,可有一天我站在鏡子前面,一個爸爸那樣的人就站在鏡子里看我笑,又一個倔強頑固又有點傻的人,也是我是爸爸的兒子,爸爸是我的爸爸,他的性格就在我的骨血里與生俱來的滋長著。
我一米九零,爸爸一米七五,我180斤,爸爸一百六十斤,我45號腳,爸爸四十一號鞋,我大專畢業,爸爸小學學歷,整體看算是落實了奧林匹克精神,“更高更快更強”,可我知道不會比爸爸更多的“真誠,實在”,這就是我的爸爸,一個不那么簡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