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高古 畫意深邃

傅抱石（1904-1965年）是中國現代畫壇的一代宗師，“新金陵畫派”的領袖人物。他為推動中國畫的改革、創新和發展，為中國畫的藝術創作傾注了畢生心力。他創作的人物畫自成一格，能夠以形求神地表現其內在氣質。作品中的人物多以仕女、高士和歷史人物、古典文學等人物為題材，形象高古，用筆洗練，注重氣韻，畫意深邃。同時講究線條凝練，勾勒有變，畫法不同于傳統沿襲的畫譜，崇尚革新。

雖然傅抱石非專門畫人物的畫家，但是他的人物畫卻能顯出其深厚的傳統功力。他的畫風變化分為三個階段：上世紀20年代至1936年為第一階段，先師法古人后留學日本，孕育個人風格；1937至1945年為第二階段，亦為其藝術成熟期，期間自我風格形成且有大批名作誕生；抗戰勝利后赴南京直至1965年去世為第三階段，此為他繪畫藝術的深化發展期。特別是抗戰爆發后的1938年，他受郭沫若邀請，到武漢參加了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的抗戰工作，義無反顧地擔任起民族文化宣傳的旗手，由此進入了藝術創作的高峰期。抗戰時期，他完成了從篆刻和史論研究到繪畫創作的過渡，其人物畫的創作更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的水平。今年是傅抱石大師誕辰110周年，為了緬懷這位宗師巨匠，感悟大師高尚卓越的藝術情懷，筆者特精選出大師抗戰時期的山水畫佳作，與讀者共賞析。

生氣勃發的高古神蘊

1942年9月前，傅抱石的歷史人物畫還大多限于如《淵明沽酒》、《東山逸致》、《赤壁舟游》等一些傳統高古題材，以此表達了對古代高人逸士的理解與共鳴，展現中華民族高貴的精神和博雅的氣質。這在他于1942年7月創作的《洗手圖》（圖1又名《讀畫圖》）中得以充分體現，遺憾的是此畫至今下落不明。該圖選材于東晉收藏家桓玄請求賓客觀畫前必須洗手的故事，畫中空間疏朗潔凈，洋溢著高古的文采風流，至今令人嘆為觀止。此畫在抗戰時期傳統中國畫遭受質疑、面臨唾棄的情況下，其內心潛在意圖顯而易見，婉轉深沉。1943年8月，他又意猶未盡地再次創作了尺寸為110×62.2厘米、現藏于南京博物院的《洗手圖》（圖1）。該圖人物線條凝練流暢，墨色清潤暢朗，呈現了高古奇麗、生氣勃發的神蘊。

明末清初的歷史題材人物畫中，傅抱石對他仰慕、崇拜的石濤著墨最多。他潛心研究這位明清時期最富有創造性的杰出畫家，并且大力倡導民族繪畫精神，故石濤及其所代表的創新精神，以及石濤作品背后隱含的民族精神實質，自然成為他筆下的素材。如果要以石濤來取材作畫，必定信手拈來、一氣呵成為佳作。如《訪石圖》、《送苦瓜和尚南返》等。傅抱石創作的大部分石濤題材人物畫，自謂是根據他“自我研究的成果而畫面化，并盡可能在題語中記出它的因緣和時代”。如他于1942年創作的尺寸為132.5×58.5厘米的《石濤上人像》（圖2）。該畫為傅抱石受石濤作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喬松圖》啟發，在創作思想及構圖意境等各方面與《喬松圖》非常神似，并且參酌了明末遺民丁元功的石濤畫像形象而作。其筆情恣肆，筆墨老到，構圖新奇，寓意深刻。

鼓舞抗戰的愛國題材

抗戰時期，屈原是愛國主義的象征，其一生經歷亂世、憂國憂民的人格與形象具有深刻的感染力。因此傅抱石還常以屈原為題材，借屈原造像抒發他對當權者的不滿和對國家前途的憂慮，表現他的憂患意識和對抗戰勝利的期望寄托，體現他的愛國主義精神與人文主義情懷。另外，傅抱石畫屈原也受到了郭沫若的影響。1942年6月，郭沫若為了抗戰宣傳需要創作了話劇《屈原》，將屈原塑造為勇于抗爭強暴入侵的英雄、熱愛祖國和人民的愛國者。為了抒發愛國熱情和對話劇的肯定，傅抱石苦心經營了生平第一幅《屈原像》（圖3），現藏于南京博物院。畫作將主人公形象定格在屈原的《漁父》詩上，完美地刻畫了屈原投江前瞬間的生動形象。此畫中屈原蓄發長髯，身著長袍，神情抑郁地緩步行吟于澤畔，既反映了屈子憂國憂民的復雜心情，同時也折射了傅抱石對日寇的憤慨，對戰亂的憂慮。

傅抱石的屈原題材人物畫創作分為兩類。一是“屈原像”系列，先后至少創作了七幀。畫作一般選擇屈原投江前的形象，再附以滔滔的汨羅江為背景，以特定的時間、地點突顯屈原投江的悲壯情懷，以及其內心深沉的幽思。如2011年北京保利以2185萬元拍賣的傅抱石1944年作《屈子行吟圖》。二是“九歌圖”系列，傅抱石賦予各種人物不同的鮮明性格，或熱烈奔放，或堅毅剛強，或超然物外，其構思意向新穎獨特，表現手法變化多端，完美地契合了屈子的詩意。尤其是《九歌》中的湘君和湘夫人，即傳說中帝堯的兩個女兒——娥皇和女英的題材，傅抱石最喜歡采用，直至晚年，也從不間斷，《湘君》和《湘夫人》儼然成了他最具代表性的題材之一，其規格大作和小品兼有，還有合在一起的《二湘圖》。

1943年12月創作、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平生首幅《湘夫人圖》。《湘夫人》為祭祀湘水女神的詩歌，是屈原的《楚辭·九歌》組詩十一首之一。此畫中湘夫人默默站立于樹下，秀麗端莊且神色凝重，枯葉飛舞而下相伴左右，意境更顯深沉悠遠。隨后這個月里，他將湘夫人比作慷慨獻身的巾幗英雄，又樂此不疲地創作了《湘夫人圖》（圖4），此幅2006年在北京嘉信以352萬元拍賣成交。在1945年5月傅抱石創作的《二湘圖》中（圖5），圖中人物刻畫極為精致細膩，即是他最喜的六朝時期的仕女風貌。其面容凄婉，亦哀亦愁，可謂“情態如思如慕，不見所思之人”。特別是高古、游絲描般的衣紋，尤顯明凈高潔、勁健飄逸。而湖水中的波浪畫法，更是深得“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之意境。此圖開創了傅抱石人物畫創作新的境界，并且賦予了他筆下的仕女能以正直、善良、深情、誠摯的全新精神風貌出現，故2012年此畫于中鴻信春拍會上，以2688萬元的天價拍賣成交。

1943年9月，抗戰進入最為艱難之時，傅抱石為同樣出生于江西的民族英雄文天祥，滿懷激情地創作了《文天祥像》，以此激勵全國民眾奮勇抗戰，鼓舞國人的抗日斗志和愛國熱情。同時在抗戰期間，西漢時期中郎將蘇武不為名利誘惑所動，堅守氣節而被拘匈奴十九載，受盡磨難而終得歸漢的傳奇經歷，激勵了中華民族的無數熱血男兒。因此傅抱石于國際形勢急劇變化的抗戰晚期，借助蘇武威武不屈的民族氣節和形象，在堅定抗戰必勝信心的同時，連續精心創作了兩幅《蘇武牧羊圖》。其中一幅創作于同年12月，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另一幅（圖6）創作于1944年1月，現藏于江蘇省國畫院。畫面均為漢將迎接蘇武歸國的一幕。

畫意深邃的不朽佳作

傅抱石在抗戰時期的人物畫創作題材十分豐富。他既畫歷史人物和故事，也畫仕女、佛教人物和高士等作品。如1944年7月創作、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兩幅佳作，一幅為《天女散花圖》（圖7），畫面為天女正將手里的花瓣遍灑人間，飄揚飛舞的衣帶增加了人物的動感，絢麗的色彩有敦煌壁畫的效果，仿佛它在為人們的幸福、世界的和平而祝福；另一幅為《觀世音圖》。此類題材還有1945年創作、現藏于南京博物院的《擘阮圖》、《虎溪三笑圖》。

作為博大精深的學者、現代中國繪畫的領軍人物，抗戰時期的傅抱石還常把古典詩歌和傳說納入其繪畫題材。他對古典文學與藝術有著深刻的研究，能通曉歷代佳作，并且對古人從深切理解升華到了思想感情的共鳴。從屈原、陶淵明和李白、杜甫，到蘇東坡、竹林七賢及文天祥、石濤等，無不成為他畫筆下栩栩如生的人物，甚至這些研究對象還成了其“良師益友”。他取材特別鐘情于唐詩，能抓住其精神實質進行藝術再創作。雖然其取材具有普遍性的一面，但其創作的唐人詩意畫卻有不同一般的特殊性。如現藏南京博物院、1944年他根據白居易詩意創造的《琵琶行圖》（圖8）。此圖畫面整體潑墨淋漓，營造出了秋風蕭瑟、江汀寒意的氛圍。由于這是他常畫的題材，故他能夠以樸素沉著、平實無華的技巧，表達對筆下人物的理解與共鳴。另外該圖難能可貴的，是在當時的政治背景下進行了創新，甚至突破了中國繪畫的傳統概念，這也是傅抱石在畫法上崇尚革新的具體表現。

同年9月，傅抱石還取杜甫的代表作《麗人行》長詩為題材，創作了其人物畫中的不朽傳世佳作《麗人行圖卷》。該卷描畫了楊貴妃一行夜間出外巡游的奢華場面，反映了君王的昏庸和時政腐敗。整幅畫作矛頭所指亦顯而易見，同時明暗、精細及色彩對比鮮明，穿插變化有致，具有強烈的舞臺效果。由于這是傅抱石唯一的人物畫長卷作品，其背面又有徐悲鴻、張大千兩位大師的題跋，故1996年，在中國嘉德以1078萬元的天價拍賣成交。

傅抱石在抗戰時期創作的人物畫藝術，雖然以傳統為主，但是卻并不見陳腐之氣，相反畫面卻清新獨特，飽含生機，這是他對傳統人物畫全新理解和認識基礎上新的超越。盡管傅抱石人物畫的創作有一定的局限性，如題材單一、缺乏時代人物的正面描繪等，但是這并不影響他在人物畫藝術領域占據的歷史地位。他在抗戰時期創作的人物畫就算在藝術多元化的今天，對如何發展傳統中國畫仍然具有極其寶貴的啟發意義，其藝術值得我們進一步地挖掘和認識。

（責編：李禹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