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與通俗：反思俞樾對《三俠五義》改編

摘 要：晚清小說《三俠五義》誕生于說書藝人之口，凝練于文人墨客之筆，流傳中還不斷被戲曲影視等其他藝術形式所改編。本文擬從俞樾對小說的改變入手，探究原作雅俗共賞的藝術魅力。

關鍵詞：世情小說 ；俠義與言情

作者簡介：朱琳，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2011級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生。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06-0-01

文學史上不乏由民間到文人潤色、加工、改編的作品，例如《詩經》、樂府詩、竹枝詞等等，它們大都保持了作品原有風味又更貼合文人意趣。近代《三俠五義》成書后曾被著名學者俞樾改編成《七俠五義》，但這一改編因為失卻了原作的藝術風格而遭到魯迅、胡適等后代讀者的批評指責。俞樾對《三俠五義》的改編主要集中在第一回《據正史翻龍圖公案，借包公領俠義全書》，但由于俞樾注重事實考據，忽略文學趣味，人物形象扁平，語言失卻口語風味，導致“文人化”后的作品反而大不如前。這提醒我們反思，如何使文學創作在雅俗之間得以平衡？

《三俠五義》的藝術特色有以下六點值得稱道。⑴它雖然是一部公安小說，但側重寫人情世態，特別是市井小人的描繪，各種不同的人物栩栩如生，如桑花鎮刻薄成家的卞龍卞虎父子。卞虎喝酒吃雞時欺負豆老兒，晚上卞龍反復稱量銀子，仆人跌倒后第一反應就是“這一栽，管保把包兒栽破，灑了銀渣二，如何找尋呢？我不管，拿回來再平，倘若短少分量，我是要扣你的工錢的。”⑵情節環環相扣，前后呼應，反復渲染鋪墊，例如白玉堂正面出場之前，有展昭在苗家集遇見他與項福喝酒，不滿項福投靠安樂侯龐昱，“登時怒氣嗔嗔，面紅過耳，微微冷笑，道：‘你敢則投在他門下了？好！’急喚從人會了帳，立起身來，回頭就走，一直下樓去了。”白天慷慨解囊，替萍水相逢的老丈還債，夜晚便去教訓欺負鄰黨，盤剝重利的惡霸苗秀。又寫白玉堂假扮成無賴，一路試探顏查散（顏眘敏）的為人，聽說顏查散的官司后，保護小姐尸首，殺死盜棺牛二，為顔生左右奔走上下打點，指點雨墨上告開封府。白玉堂到相爺府寄柬留刀，石驚趙虎，殺了郭安，忠烈祠題詩，竟然住在龐吉府中文光樓內，暗中攪得太師府“雞犬不寧”。這樣白玉堂的出場可謂“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可見書中情節線索接洽得緊密細致。⑶詳略得當，比如盜取九龍冠的三件關鍵事中，著力寫智化和小俠艾虎，而丁兆蕙送寶藏寶的過程則簡單帶過而已。⑷描摹看似粗淺，實則細致入微，尤其擅長心理描寫，比如寫到李妃進宮前與包拯妻子話別的場景，開湯圓兒鋪的張老兒初次見鄧九如時的恍惚的神情等。⑸語言豐富多彩，幽默詼諧，生動靈活。常常打趣山西商人的唯利是圖（屈良和后來把鄧九如賣給蔣平的人都是“財迷”），龐太師水晶樓夜宴，馮君衡附庸風雅，智化的喬裝打扮，第七十七回中滿口之乎者也的唐夢蘭與小尼姑的對話，都是“閑中著色”別有風趣。⑹另外時不時加入插科打諢的段子，如白玉堂被歐陽春點穴后“白玉堂倒抽了一口氣，頓時經絡閉塞，呼吸不通，手兒揚著落不下來，腿兒邁著抽不回去，腰兒哈著挺不起身軀，嘴兒張著說不出話語，猶如木雕泥塑一般，眼前金星亂滾，耳內蟬鳴，不由得心中一陣惡心迷亂，實實難受得很。”一連使用多個“兒”字短語。

“以包公為書中之主，而敘包公事，又以審貍貓換太子一事為最大一案。”俞樾在第一回《據正史翻龍圖公案，借包公領俠義全書》中，圍繞包公斷貍貓換太子案詳加考證，指出《龍圖公案》所載與正史記載不符之處，將小說的虛構藝術與歷史史實混為一談。另外，小說原意并非為包公立傳，而是展示各種各樣的人情世態。小說中不僅塑造了個性迥異的眾位俠客，也寫盡了市井細民日常生活的千姿百態，悲歡離合。所以，俞樾僅僅因為包公在全書中“提綱挈領”的功能就來以包公為“書中之主”并不恰當。

從人物塑造上看，原作第一回題為《設陰謀臨產換太子，奮俠義替死救皇娘》，重點不在于塑造包拯，而在于刻畫陳林等人。陳林在下文中屢次出場，如，神宗認母，審拿郭槐，郭安報仇，御試三義（盧方、徐慶和蔣平），稽查四值庫失竊案，審訊馬朝賢，大理寺會審艾虎等等。以上所列舉的情節中陳林作為次要人物、陪襯人物出場，其身形外貌、性格特征及心理活動都沒能展示出來。因此，作者在第一回中通過竇珠之眼寫其儀表，又安排他從容應對心有疑慮的劉妃的盤查（這一段情節可為五堂會審艾虎的預演）寫其智勇忠義，后來太子入宮再度引起劉妃猜疑，逼迫竇珠，而陳林被點為主審，可以想見陳林的為難。這樣細致描摹一番后方顯現出一個耿直忠義的陳林形象。

后文書第十八回《奏沉疴仁宗人國母，宣密詔良相審郭槐》中，狄后剛取出玉璽龍袱，仁宗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陳林在旁“睹物傷情，想起當年，早已淚流滿面。”仁宗“猛回頭見陳林啼哭，更覺詫異，便追問此袱的來由”。這短短一筆正好照應了第一回中對陳林的刻畫。如果像俞樾那樣只是對陳林簡單帶過，后文便不必細究他的情感變化；而對于人物心理世界的細致把握正是本書的一個亮色。

從與下文的呼應看，原書第一回中對竇珠、郭槐也都點到，此處雖是略略帶過，及至下文卻都有專門章回仔細講他們。而像劉妃這樣反面人物，在后文中也沒有專章細寫，只是隨著情節進展刻畫她內心的疑慮猜忌。整部小說中大大小小各類案件中的普通罪犯的寫法都跟劉妃的寫法相似，作案動機和作案過程相互促進。

再者，言語風格上看，原文比俞樾的壓縮版顯得豐富，還在于它大量的直接引語，使用說書人的口吻來寫人物對話，“甚有平話氣息”。對話也都合乎人物的身份性情，劉妃、尤婆和陳林的語言都有自己的個性。俞樾學究口吻的“平話”顯然嚴重走樣。

凡此種種都是作者的用心之處，正體現本書的藝術風格，卻被俞樾老先生刪去了，實在可惜。不錯，“小說原無青史筆”，小說講究的就是虛構，用虛構之筆打動真實世界里生活的人，好比鏡中成像，雖是虛的，卻給真實生活中的我們以反思、遐想。由于過分追求學者的博雅趣味而使小說俚俗趣味大打折扣，改編后作品失去了“通俗”內核，得不償失。

參考文獻：

[1]三俠五義，石玉昆，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

[2]七俠五義，石玉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

[3]中國章回小說考證，胡適，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4]中國小說史略，魯迅，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版。

[5]魯德才說包公案，魯德才，中華書局，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