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遲子建是來自“白山黑水”的溫情女作家,她總是以女性對自然的格外關注來書寫東北大興安嶺那片原始古樸的風貌,同時對現代文明帶來的沖擊進行反思。在《額爾古納河右岸》這部長篇小說里,遲子建通過鄂溫克族最后一位酋長的女人這個女性視角來講述這個民族的生存歷史與精神信仰。小說大量體現了女性和自然的相互依存關系,蘊涵了豐富的生態女權主義思想。本人從生態女權主義角度來挖掘《右岸》中的女性與自然、女性與現代文明的關系,解讀作者希望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初衷。
關鍵詞:《額爾古納河右岸》
作者簡介:鄒均(1987-),男,河南信陽人,延安大學文學院文藝學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06-0-02
一、生態女權主義
生態女權主義(Eco feminism)首先由法國作家弗朗西斯娃·德奧博納提出來的,它是婦女解放運動和環境保護運動相結合的產物。弗朗西斯娃·德奧博納號召女性發動一場生態革命來拯救地球,這種革命將使兩性之間以及人類與非人類的自然之間建立新型的關系。[1]生態女權主義的首要內容是女性與自然的認同,自然在西方文明發展史中被視為沒有發言權的他者和被征服與統治的對象,而女性在父權統治下的人類文明社會中一樣是緘默失語的他者,正如生態女權主義代表人物普瑞特耐克所說:“西方文化中在貶低自然和貶低女人之間存在著某種歷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性的關系”。
生態女權主義從生態危機和性別歧視雙重視角來探討女性和自然的聯系,他們認為,人類對自然的侵略等同于男性對女性肉體的侵略,在批駁把婦女置于被開發的自然那樣被動無力的位置上的同時,也宣揚帶有肯定意義的與自然的認同關系。對待西方現代科學,生態女權主義者也是批判地審視,認為現代科學削弱了自然位于宇宙中心位置的觀點,打破了人類對自然的依賴,他們力圖恢復母系社會的價值觀及其藝術和儀式。生態女權主義注重多樣化的統一性,從生態角度,主張建立一種人與非人類的動植物在內的健康平衡多樣化的生態制度;從社會角度,支持婦女運動的多樣性,并尋求這種多樣性中的統一性來抵制單一的父權制文化。從生態女權主義角度來解讀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可以發現作品蘊涵的豐富的生態女權主義意識。
二、天人合一——小說中女性和自然的關系
在《右岸》中,女性和自然無論在生活中,還是在精神上,都是和諧統一的。小說開頭,“我是個鄂溫克女人”拉開了故事的序幕。鄂溫克女人住在“希愣柱”里,仰頭可以看見星星;生產在“亞塔珠”,也是臨時搭建簡易木帳篷;喝白樺樹汁液,吃灰鼠肉熊肉;甚至死后,也是風葬,“不用抬頭,就可以看見太陽和月亮,小灰鼠會抱著松塔,跳到她身上和她玩耍”[2]……她們生活的點點滴滴都與自然緊密相連,她們敬重自然,不向水里吐痰,不往火里扔臟東西,把垃圾清理后深埋,這是發自心靈的對自然崇敬。在鄂溫克女人這里,自然為人類提供了豐富的物質資源,是人類賴以生存的生命母體。
鄂溫克族女人對生命的繁衍也是唯美的自然。生命來源于性,性傳承著生命,性是生命得以繁衍的前提和關鍵。《右岸》中女性的性意識是自然的醒悟,“希愣柱也有風聲,風聲中夾雜著父親的喘息和母親的呢喃,這種特別的風聲是母親達瑪拉和父親林克制造的。……就在這樣的風聲中,母親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不久,我的弟弟魯尼降生了。”[3]作為小女孩的“我”,最早的性啟蒙也就的這一陣陣的“風聲”。而當“我”新婚之夜,“我和拉吉達緊緊擁抱在一起,在新建的一座希愣柱里制造屬于我們自己的風聲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4]成年的女性的性也是于大自然融為一體,在自然中延續鄂溫克族古老生命。
女薩滿“妮浩”扮演了鄂溫克人與自然的通靈橋梁。尼都薩滿死后,妮浩披掛上了薩滿的神衣,敲響了神鼓,為氏族人畜的安危一次次地跳起舞蹈。這是一個極其出色的女性形象,她每次跳神去救助別人一次,就會失去自己的一個孩子,但是她依舊不拒絕別人的請求,甚至主動拿起神鼓。“天要那個孩子去,我把他留下來,我的孩子就要頂替他去那里。”[5]在連續為拯救別人而失去自己的三個孩子后,妮浩女兒貝爾娜選擇了逃跑,她不想因為別人失去自己的生命。妮浩最后一次跳神,是為了撲滅大興安嶺的大火而求雨。“妮浩在雨中唱起了她生命中最后一支神歌。可惜她沒有唱完那支歌,就倒在了雨中……山火熄滅了,妮浩走了。”[6]妮浩身上有“神”的責任,但更體現了女性在自然救贖方面不可忽視的力量。女性比男性更貼近自然,對自然有更深的認同,以一種具體的、行動的愛去聯系自然。無論是對于生命的無私的救贖,還是對于自然凝重的關切,都表現了女性在精神上對自然回歸的引導,對天人合一的和諧宇宙觀的向往。
三、迷茫無奈——小說中女性對現代文明侵襲的態度
《右岸》中女性和自然和諧共處的寧靜美好時光一直持續到一九五七年的林業工人進駐山里。“伐木聲從此想起來了。……那些粗壯的樹一棵連著一棵地倒下……馴鹿和我們都喜靜,從那時開始,一到伐木時節,我們在森林中的搬遷就更為頻繁了……”[7]之前的抗日戰爭和土地改革并未侵襲到這片遙遠的森林,而近代工業對木材等自然資源的需求開始了對大興安嶺的開發。林業工人蠶食了她們賴以棲息的自在生態境地,她們只得在氏族遷徙中做最后的抗爭。盡管后來政府給他們蓋起了木刻楞房,他們還是住不長,還是喜歡山里的生活。
女性對于外來文明首次直接抗爭表現在“我”和第二任丈夫瓦加羅對待女兒達吉亞娜上學的問題上。“瓦加羅認為孩子應該在學堂里學習,而我認為孩子在山里認得各種植物動物,懂得與她們和睦相處,看得出風霜雨雪變幻的征兆,也是學習。”[8]瓦加羅認為知識能帶來光明,“我”堅持光明就在希愣柱尖頂的星光上,在馴鹿的犄角上,在樹木和花朵上。最后,“我”取得了勝利,但是瓦加羅自己教起了女兒識字。從這里我們看出,小說中女性將自然擺在學習的首要地位,認為知識是從自然中獲得的,應該學會與自然和諧相處,并暗示在自然中凈化心靈。這是女性有別于男性的自然認同,也顯示了濃厚的生態女權主義色彩。
對待現代文明,小說里的女性更多的是迷茫無奈的態度。迷茫體現在與新鮮事物接觸中的不確定和猶豫的情緒中,而無奈則表現在對抗諸如疾病之類、自身能力有限無法拒絕外來文明幫助的問題上。在去激流鄉定居的事情上,大家意見不一。選擇留下的,因為擔心馴鹿適應不了外面的環境,自己也進入不了外面的生活,愿意繼續在森林中生活;選擇出去定居的,對外面的生活還是有渴望,有學校、商店、糧店和獵品收購站,生活便利,設施先進。達吉亞娜的態度是“一種新生活,只有體驗了,才能說它好或者是不好。”[9]表現了新一代女性對外界新生活新文明的期待和追求。從外面回來的達吉亞娜朝氣蓬勃,臉色紅潤。可是在她的婚姻上,面對“有文化”,“有固定工資”的高平路和“愛吃生肉”,同樣“以養馴鹿和狩獵為生”的索長林,達吉亞娜拿不定主意,詢問父母,父母讓她聽從自己的心,最終她選擇了索長林。另外,達吉亞娜充滿才情的女兒伊蓮娜“走-回-走-歸”的歷程,也明確了小說中女性對現代文明的掙扎,作為現代文明和傳統文化的現實結合體,在沖突中她一次次地離去,又一次次地回歸,最終在作品完成時,她落幕在森林深處的小溪里。由此可見,小說中新一代的女性對待現代文明,仍有徘徊和猶豫,她們在傳統和現代文明的沖撞中迷失。叛逆還是歸順?小說到最后也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
然而,由于鄂溫克人醫療條件的落后,在抵御身體傷害和疾病問題上,還是無法拒絕現代文明的幫助。雖然“我”堅持清風流水和日月星辰就是我的醫生,不相信冰涼的聽診器能聽出我的病,但是依芙琳在被聽過心肺后,醫生準確地診斷她由于經常食生肉而患上了肺結核,杰芙琳也把生育的希望寄托在鄉衛生院的醫生身上。這時,女性對現代文明的拒絕是無奈的,也是大可不必的。生態女權主義對現代文明進行批判,反對的是通過科學技術來控制和占有自然,反對壓迫自然,壓制女性。但是,對于現代文明為自然和女性提供的有利條件,是不應該排斥的,可以積極運用。比如近代科學提出的環境保護方法,女性生理疾病處理原則等等,都可以拿來運用。通過這種運用使自然和女性自身都達一種更好的狀態,從而促進女性和自然的和諧發展。
四、結語
《額爾古納河右岸》是遲子建生態表述轉換的長篇巨作,充滿了生態女權意識,體現了女性和自然的認同,展露了天人合一的詩意生存和信仰。作者也從自己獨特的女性視角表現了鄂溫克族女性對現代文明的焦慮和抗爭,為生態女權主義今后的批評提供了一定的借鑒意義。女性在和自然認同的同時,也應該積極吸取現代文明的有益成果,為自身和自然服務創造有利條件。
參考文獻:
[1]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8.
[2]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197.
[3]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8.
[4]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86.
[5]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6]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253.
[7]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192-193.
[8]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193.
[9]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