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關(guān)于人類命運的寓言：《老人與海》的象征意義解讀

一、雄壯、悲涼——命運的主題

海明威小說以簡潔、含蓄、凝練著稱于世，《老人與海》也延續(xù)了這種風(fēng)格。故事情節(jié)非常簡單：年邁的漁夫桑提亞哥連續(xù)84天都沒捕到魚，第85天老人依然孤獨地出海捕魚，在灣流深處，老人遇到了一條碩大的馬林魚，與其搏斗了兩天兩夜，最終殺死了這條大馬林魚。在返航途中，老人遭到了鯊魚群的襲擊。老人奮力與鯊魚搏斗，但馬林魚還是被鯊魚吃得精光，最終老人卻只拖著一副馬林魚骨架回到岸上。然而歸家之后，老人又開始準(zhǔn)備下一次出海捕魚。

許多學(xué)者認(rèn)為，《老人與海》是一曲英雄主義的贊歌，塑造了完美的硬漢形象——桑提亞哥，詮釋了“一個人并不是生來要給打敗的……就是打不敗他”的硬漢精神。作為海明威“一輩子所能寫出的最好的一部作品”，《老人與海》確實表達(dá)了“人生意義不在于成敗，而在于抗?fàn)帯钡那楦谢{(diào)和思想主題，并帶給讀者雄壯、剛強、抗?fàn)幍人囆g(shù)聯(lián)想。同時《老人與海》也是一部人類命運的寓言，蘊涵著濃重的宿命思想、悲劇意識，展現(xiàn)了人類與自然、挫折、命運抗?fàn)幍谋瘎∶\，表達(dá)了抗?fàn)幍臒o奈、生存的孤獨、命運的悲劇，這使小說主題在雄壯中又帶有幾分悲涼。

第一，主題的雄壯。海明威喜歡打獵、釣魚、斗牛、拳擊等，崇尚硬漢精神，敢于抗?fàn)幟\，一向以“文壇硬漢”著稱。在《老人與海》中，主人公桑提亞哥是海明威精心塑造的硬漢形象，但他不同于其他硬漢形象。首先，桑提亞哥是一個普通、年邁的漁夫，沒有“硬漢”所應(yīng)當(dāng)具備的充沛精力、健壯體魄、熱情活力。[1]其次，桑提亞哥是一個走背運的老人，他連續(xù)84天都沒有捕到魚，小徒弟馬諾林也離他而去，這對以打魚為生的人來說，簡直是倒霉透頂。孤獨的生活、凄苦的命運并沒有使老人消沉和絕望，他以不屈不撓的意志和頑強沉默的精神挑戰(zhàn)自我、抗?fàn)幟\。第85天，他依然孤獨地駕著小船駛向大海深處。在大海中“那什么人也沒有去過的地方”，老人遇到了碩大而矯健的馬林魚，老人與這個“對手”進行了殊死較量，并最終殺死了它。在返航途中，老人又與搶奪“戰(zhàn)利品”的鯊魚進行殊死搏斗。雖然最終空手而歸，但他并未絕望，更未放棄，而是計劃“弄一塊鋼板葉子做矛頭，再做一把刀子”，然后再次出海捕魚。老人以勇敢而強悍的態(tài)度戰(zhàn)勝了厄運，挑戰(zhàn)了生命的極限，抗?fàn)幜烁呱钅獪y的命運;以永不服輸、永不放棄的精神完美展現(xiàn)了“重壓下的優(yōu)雅”，詮釋了“人可以被消滅，不可以被打敗”的硬漢精神，展現(xiàn)了人生的尊嚴(yán)、抗?fàn)幍目少F、生命的偉大和雄壯。

第二，主題的悲涼。海明威人生坎坷，飽經(jīng)滄桑，曾多次參加戰(zhàn)爭，親身感受了戰(zhàn)爭的殘酷、人性的殘忍、社會的混亂，這些對他的價值觀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因而，海明威的很多作品都帶有濃重的悲劇色彩。如《老人與海》，該小說摒棄了傳統(tǒng)的完美主義結(jié)局，老人抗?fàn)幎蜻\、捕殺馬林魚、與鯊魚搏斗，結(jié)果卻一無所獲，這無疑使小說主題帶有一種悲劇意味，但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生活或社會悲劇，而是形而上的命運悲劇。它告訴人們：命運變化莫測，不可捉摸，它可能送給你一條“馬林魚”，也可能給你一群“鯊魚”;人生充滿危險和艱難，我們頑強地抗?fàn)幟\，結(jié)果可能是一無所獲，得到的僅僅是一副“馬林魚骨架”。因而，在老人與大海的世界里，我們不僅看到了生命的尊嚴(yán)、頑強的意志，還感到了人類的渺小、人生的無助、命運的孤獨、抗?fàn)幍臒o奈，這使小說流露出濃重的悲涼意味。整部小說流露了作家對人類未來的擔(dān)憂、對人類命運的同情、對人類存在價值的觀照，正如庫爾特·辛格所說，“海明威的內(nèi)心是不平衡的……掩蓋不了他心頭的無望”。

二、深沉、形象——命運的意象

海明威在《午后之死》中提出了“冰山原則”，并將之作為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基本原則。[2]在小說《老人與海》中，海明威以“冰山原則”處理人與自然斗爭的題材，以豐富、深沉而形象的命運意象表達(dá)了作家對人類、自然和命運的深層次思考，從而使小說的思想深沉、情感豐富、形象深刻。

第一，老人象征了鍥而不舍追求理想、勇敢抗?fàn)幟\的人類。老人桑提亞哥是為了生存而奮斗不息的“生命英雄”，他勇于面對種種磨難，挑戰(zhàn)生命極限，抗?fàn)幏N種厄運，以生命換取人生的價值和尊嚴(yán)。例如，連續(xù)84天的失敗使老人內(nèi)心極度疲憊，生存的壓迫、自尊的驅(qū)使使老人再次踏上了悲壯的征途，勇敢地與人性的懦弱、自卑、懶惰進行抗?fàn)帲c自然進行較量，他以堅韌不屈、永不服輸?shù)目範(fàn)幘褡V寫了一曲“生命的贊歌”，詮釋了自信、頑強、勇敢、永不服輸?shù)摹坝矟h精神”。

第二，大海象征了人類的命運和生存規(guī)則。大海是老人生存的物質(zhì)世界，它是“仁慈并十分美麗的”，以母親般的溫柔寬廣孕育了萬物，養(yǎng)育了人類。同時，大海也象征著高深莫測、變幻無窮的命運，讓人無從琢磨，無法把握，它隱藏著無窮的機遇，也充滿了無盡的風(fēng)險;它時而溫柔善良，時而冷酷殘忍;當(dāng)老人失意時，它會給老人一條“碩大的馬林魚”，當(dāng)老人為勝利歡呼時，它讓“鯊魚”吃掉老人的“戰(zhàn)利品”，使老人空手而歸。現(xiàn)實生活也是如此，沒有人知道生活中隱藏著多少機遇和危險，唯有勇敢的強者在不斷挑戰(zhàn)生活，抗?fàn)幟\，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此外，大海還象征了冷酷無情的生存規(guī)律和現(xiàn)實社會：在大海里，弱肉強食是永恒的生存規(guī)則，要生存下來就必須戰(zhàn)斗。

第三，馬林魚象征著人類的生命理想和價值追求。小說中的馬林魚大而美，比漁船還長兩尺，在海中潛游時猶如巨大的黑影，躍出水面時銀光閃閃，它有著龐大的身軀、美麗的色澤、優(yōu)美的姿態(tài)，似乎比人類“更崇高，更有力些”。當(dāng)老人釣到馬林魚時，他對這條大魚極盡贊美之詞，并將它當(dāng)成自己的兄弟，這象征了人類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對奇跡的渴望。而老人耗盡精力和體力殺死大馬林魚則意味著人類追逐理想時必然會遇到困難、挫折，會面臨很多不確定性，人類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第四，鯊魚象征了人類的厄運和惡勢力。在《老人與海》中，鯊魚是阻止人類實現(xiàn)理想的破壞性力量，象征著摧毀美好事物、制造災(zāi)難的邪惡勢力，它覬覦人類美好事物，并要將之占為己有。在老人看來，鯊魚是狡詐的“竊賊”、致命的生物，它兇狠、強悍、殘忍、冷酷，但它并未摧垮老人的意志，反而激起了老人的斗志，“我要跟它們斗到死”，彰顯了人類抗?fàn)幎蜻\的斗爭精神。

第五，獅子象征了勇氣、力量和斗爭精神。獅子象征著力量、生命力和永不服輸?shù)亩窢幘瘢侨祟惪範(fàn)幟\的力量源泉。“那群獅子”寄托著老人的理想和希望，也象征著能夠戰(zhàn)勝邪惡勢力的群體。每次夢到“那群獅子”時，老人都會感到充滿力量，這表達(dá)了老人對力量和年輕的向往。在小說結(jié)尾，老人又夢到了“那群獅子”，這使他的失敗、失望、沮喪等一掃而空，重新獲得了勇氣和力量。

三、宿命、抗?fàn)帯\的真諦

生命的意義是一個基本哲學(xué)命題，黑格爾說過，“生命應(yīng)理解為靈魂及其身體的統(tǒng)一”。因而，可以從肉體與靈魂、存在與精神兩個層面解讀生命，探究生命的終極意義。[3]

桑提亞哥是海明威心中完美的“硬漢形象”，他有著崇高的理想、頑強的意志、永不服輸?shù)木瘢还苁亲哌\還是背運，他都在不停地抗?fàn)幟\，在抗?fàn)幹姓宫F(xiàn)出一種“優(yōu)雅的風(fēng)度”，展現(xiàn)著人類永不服輸?shù)亩窢幘瘢宫F(xiàn)著生命的無奈、悲壯和荒誕。老人承受著孤獨、失敗、磨難、衰老等現(xiàn)實痛苦，頑強地抗?fàn)幹B續(xù)84天一無所獲的厄運，他竭盡全力捕殺馬林魚、搏擊鯊魚，但最后只能帶著一副“馬林魚骨架”回到岸邊，這也是人類的“最終宿命”。

《老人與海》是一部關(guān)于生命的寓言，從表面上看，小說具有具體的生活原型、逼真的場景描寫、生動的人物形象，與寓言故事相去甚遠(yuǎn)，事實上并非如此，例如，開篇之處，“他是個獨自在灣流里一只小船上打魚的孤獨老頭兒……一條魚也沒有捉到”[4]。這種敘事方式猶如講述遙遠(yuǎn)的傳說，創(chuàng)造了一種“陌生化效果”，有著鮮明的寓言特色。

作家通過桑提亞哥的出海捕魚詮釋了人類的命運、抗?fàn)幍囊饬x、生存的無奈、存在的荒誕。這使我們想到古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對諸神的蔑視、對生活的熱情、對生命的熱愛、對死亡的仇恨，使西西弗斯受到了無比痛苦的懲罰，他只能不斷重復(fù)毫無意義的事情——將巨石推到山頂，當(dāng)巨石從山頂滾下時，再將巨石推到山頂……“他的命運屬于自己的那塊巨石”，他用盡力量也無法成功，孤獨、無望、荒謬的行為折磨著他的靈魂，但西西弗斯卻從這種徒勞的宿命中找到了生命的價值、存在的意義。

桑提亞哥和西西弗斯之間就有著驚人的相似，兩人都在為生存而抗?fàn)帲瑑扇说纳顖D景均為：希望——抗?fàn)帯鞌　Ｍ＠先松Ｌ醽喐邕B續(xù)84天一無所獲，但老人并未放棄，眼里仍是“愉快的、毫不沮喪的”。在第85天老人終于捕殺了一條碩大的馬林魚，但馬林魚卻被鯊魚吃個精光，老人的所有努力化為烏有。但老人與西西弗斯一樣，徹悟了成功的短暫、失敗的永恒、抗?fàn)幍耐絼凇⑸娴幕恼Q，他不再為成敗所累，而是渴望享受戰(zhàn)斗的“喜悅”。他的命運屬于大海，屬于那只小船。因而，在帶著馬林魚骨架回家之后，晚上睡覺時老人夢到了象征力量的獅子，他渴望明天仍要繼續(xù)出海，因為這是他的命運。

《老人與海》，是海明威“一輩子所能寫出的最好的一部作品”[5]，它不僅展現(xiàn)了作家的人生理想，也表達(dá)了一種超越時空的、永恒的命運感。壯美的大海、孤獨的老人、碩大的馬林魚、殘忍的鯊魚……靜謐而喧囂、悲涼而活潑的大海圖景不斷演繹著生命的意義，詮釋著生命的真諦，帶給人們無盡的人生思索。

[參考文獻(xiàn)]

[1] 楊秋喜.淺析海明威——《老人與海》的象征手法[J].赤峰學(xué)院學(xué)報，2010（04）.

[2] 趙文博.《老人與海》象征意蘊的多重解讀[J].吉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09（01）.

[3] 馬翼梅.對人類命運的終極思索——淺談海明威小說《老人與海》[J].榆林學(xué)院學(xué)報，2008（05）.

[4] 高合順.論《老人與海》的象征意義[J].時代文學(xué)，2009（03）.

[5] 李靜.探析矛盾主題及象征意義在《老人與海》中的應(yīng)用[J].長春理工大學(xué)學(xué)報，20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