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草莓

“我下班后趕到城南農貿市場去買的，我們辦公室大姐說，城南農貿市場草莓便宜，果然是，才八塊錢一斤，我就買了一些，給你嘗嘗。”事實上，是十塊錢一斤，他怕她又心疼錢，少說了兩元。

早到了平常他回來吃午飯的時間，可今天，屋外一直沒有他破自行車的叮當聲。

“飯端到桌上都不知道回來吃，越來越得福不知福了！”她在心里罵了一句。

對他，她是有一點怨氣的。這怨氣歸根結底，是因為房子。他們剛剛按揭買下一處房子，鑰匙還沒有拿到手。

當初他們結婚時，他連房子都沒有。他大學畢業在機關工作，父母在農村，屬于“三無”公婆，無工作，無養老保險，對兒子的婚事無資助。但她愛他，她認了。她自己沒有考上大學，單位也是企業性質，剔除他家庭、經濟等方面的因素，無論如何，他娶她都算不上高攀。

按現在流行的說法，她和他差不多屬于“裸婚”。結了婚才知道，事情并沒有她想象的那樣樂觀。本來她以為，他在機關，工資收入高，渡過眼下難關，很快“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直到她懷上孩子，他才如實告訴她：他雖然人在機關工作，卻不是大多數人擁有的公務員編制，而是事業編制，按月拿到手的工資比公務員少一大截，將來提拔的機會還少……聽了這消息，她天昏地暗了好長一段時間。作為女人，為了能夠繼續在家人，在親戚朋友同學面前抬起驕傲的頭，她忍了。許多事情，自己不掛在嘴上，外人很難知道底細。但對他的態度，慢慢有了一些變化。

他們終于交了首付，終于要離開結婚時租下的這兩間平房了。

不買房心里揣著件事，買了房才知道還貸的壓力有多大。她算是竭盡全力了，能省下的，她都在拼命省。做姑娘時都沒穿過的十元三條的內褲，在小商品市場，她居然能砍到十元四條的價。過去搽臉的化妝品，少說也是一二十元一瓶的，現在，她買兩元錢袋裝的，回來擠在舊瓶子里。有一次，一個沒心眼的同事，當著大家的面，叫起來：“哪個呵，跟鄉下老大媽一樣，搽得這么香！”她騰地紅了臉。

有了自己的房子，她的兒子在幼兒園再也不會不好意思告訴小朋友他家住在哪里了！她也不會每次填寫孩子檔案資料時為“家庭住址”一欄猶豫不決了。

過了正常吃飯時間有半個多小時，她在心里不知罵了多少次，屋外才有熟悉的自行車聲響起，她故意歪過臉，不朝門口看。

那個人跨進門，手上捧著一只牛皮紙的文件袋，他沒有注意她的臉色，歉意地嚷道：“回來遲了，回來遲了……”

“干什么去了？打你電話又不接！書記、市長也沒你這么忙！”她的怨氣忍不住噴發出來。

“你打我電話了？可能在路上，沒聽見。要么就是在城南農貿市場，人多，嘈雜聲大……”

“你去城南農貿市場找什么魂？”那是離市中心最遠的一個農貿市場，靠近郊區，騎自行車過去至少要二十分鐘，他們從來沒有在那里買過菜。

“你看，你看，”他把手中鼓鼓囊囊的牛皮紙文件袋遞到她面前，“我怕壓爛了，不敢用塑料袋拎，特意套了一只文件袋！”

“啊，草莓！”她驚喜地叫起來。露在袋口的，是一顆顆水靈靈、紅艷艷的大草莓。

草莓是她最愛吃的水果，談戀愛時他就知道。昨天是星期日，他們為草莓的事還在大街上發生了不愉快。

路邊，有一個守著竹籃賣草莓的農村婦女，她禁不住攏過去問價格。

“十五塊錢一斤。”對方說。

“這么貴！”她像被毒蟲子蟄了一下，嚇得逃也似的直起身要離開。

“真心想買可以便宜一點。”賣草莓的農村婦女招呼她。

“想吃就買一點。”他也跟著說。說著，伸手摸胸口要掏錢包。

“你買你吃，我吃不起！”她突然受了刺激一樣，扭過身，氣鼓鼓地向前走開，“打腫臉充胖子，你口袋里還有幾個錢？死要面子活受罪……”想到銀行里數額巨大的貸款，她一邊走一邊怨氣沖天。

他悻悻地跟在她后面。

“我下班后趕到城南農貿市場去買的，我們辦公室大姐說，城南農貿市場草莓便宜，果然是，才八塊錢一斤，我就買了一些，給你嘗嘗。”他說了謊。事實上，是十塊錢一斤，他怕她又心疼錢，少說了兩元。

“早就想吃了……”她接過草莓，快樂得像只小鳥，快要飛起來。驀地，她想起他飯還沒吃，叫起來：“啊呀，飯菜都涼了，我去給你熱一下！”

（編輯 高龍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