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羅馬尼亞人說,沒到過波亞那,就不算真正到過羅馬尼亞,正如沒到過長城不算到過中國一樣。
我們是離開布朗城堡,接近傍晚時到達波亞那的。波亞那是羅語,漢語的意思是“林中空地”,位于布拉索夫市西南十多公里的波斯特瓦盧峰半山腰。跟錫納亞一樣,這里夏季適于避暑,冬季則宜滑雪。但在我看來,這個季節(jié)前去,正如名字,的的確確就是一處林中空地,純粹等于是在人跡不多的山塬上開辟出的旅游區(qū)。
景區(qū)里基本沒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居民,遍布山頂谷地林問草坪上的,要么是酒店,要么是餐館,再不就是商店。因為既不是盛夏又不是隆冬,正值一年里的旅游淡季,游客非常少,我們下榻的高山勝地酒店只接待了我們一行中國人,而偌大的旅游區(qū)內(nèi)也沒看到幾個游人。看來,去一個景點,季節(jié)選擇太重要了。但這一處地方確實環(huán)境優(yōu)美。它大致坐落在一塊谷地中,不少賓館建在山坡地上,可謂群山環(huán)抱,林木蔥郁,環(huán)境幽靜,空氣清新,不愧休閑度假勝地之名。
綠意鮮翠欲滴,舉目一色,最高的山峰上也沒有雪的影子,秋的腳步還在遙遠的北方躊躇。喀爾巴阡山谷秋季最美麗,冬季最熱鬧。秋色漫野絢麗斑斕,冬雪游客紛至沓來。不尷不尬的六月不僅冷清,色彩也單調(diào)得只有綠,綠得飽滿濃烈,好像蓄積了滿池的綠汁,隨時流溢,漫向四季,絕不向秋色和冬雪妥協(xié)。
各具特色的景區(qū)建筑改變了單一,增添了情趣。不管多大的建筑,都是斜度很夸張的屋脊,屋瓦或紅或黑,墻體或白或黃,或黑白相間,主體結(jié)構(gòu)或水泥或木質(zhì)。這樣的建筑風格,點綴在青山綠樹間,明晃醒目,與周遭環(huán)境協(xié)調(diào)出一種浪漫溫馨的氛圍。
二
放下行李,我走出賓館,走進清新的自然里。每到一城一地一處新環(huán)境,我一直喜歡獨自感受,一個人沒有拘束和顧忌,步伐隨意,心靈放松。
公路穿行于林地草坪中,各式賓館臨路而建,相距都不太遠,依山勢錯落有致。上到一個高處,大致可以俯瞰出山谷的樣貌,建筑物基本上集中在谷地周邊和中央,高矮大小別致。不遠處的山坡上,茂密的林地中露出齊整的一塊草坡,輸送纜車的鐵架次第豎到山頂,那里應該是冬天歡騰的滑雪場。
粗壯筆直的杉樹或成行或成片,團結(jié)得氣勢威武,偶爾幾棵延伸到草地,像英俊的少年追趕羞澀的少女,細碎的風拂過枝葉,搖曳一串愛的心語。
太陽明晃晃地撫慰草木,天空一望無際的藍,純凈得逼人窒息。融盡的雪水漫延進草地蜿蜒成溪水,用我聽不懂的語言,一路潺潺跟石頭和花草低語。我以為可以看到動物,哪怕傳來孤獨的鳥鳴,但滿眼靜物,滿耳靜寂,突然覺得純粹自然的安靜有點恐怖,習r隕了人群喧嚷的心身,害怕孤零在大自然里。視野所及沒有古老的城堡,吸血鬼不會流竄在森林草甸。大自然再冥寂。也沒有人類自身可怕。
三
腳步不由得急促,直到看見幾只灰鴿在草地上覓食散步,才舒暢了呼吸。灰鴿們安然自若,對我的逼近不理不睬,肯定沒有領教過中國人對待野味的態(tài)度。兩棵粗壯的嶄新的樹樁,刀斧后的印痕流溢淚水樣的汁液,向每一個路經(jīng)的人控訴著殘忍。生存需要或許不是破壞,只要有人的地方,大自然再也不會保持原來的模樣。
、
云朵在瓦藍的天空疾走,我有點嫉妒云的速度。一個黑色十字架凌空聳立在一座黑瓦黑脊黑尖塔的教堂上。教堂很小,躲藏在林邊草地上,如果不是黑色外觀與青枝綠葉的草木極度反差,很容易被疾走的腳步忽略。或許是神諭,教堂的出現(xiàn),緩解了我的驚慌。一片水面,幾座樓房,遠處響起馬蹄的脆響,仿佛重新回到人間,回頭,濃郁林地的寧靜似乎還是曾經(jīng)的渴望。
我還想拐進林間的一條小道,我不知道通向哪里,遠方是密實的森林,里面一定藏著無數(shù)秘密,無數(shù)雙眼睛和腳步也搜尋過那里。但愿沒有吸血鬼,而是遠離塵世的清靜休閑地,至少沒有喧囂和煩擾。
路邊的幾座小木屋吸引了我。體態(tài)小巧而造型奇特,不可能是旅館,或許是小商店,因沒人,揣不透用途。原木垛壘起的屋墻,也有魚鱗狀的木板拼接,規(guī)則的小木條或齊整的干草覆頂,色呈淡黃或黑紅相間,自然本樸不失典雅,與周邊景致異常和諧。
這么忽急忽慢地走,等于繞了一個圓,在靜雅的林地問,在賓館餐館營造的生活氣息里。從始至終,即便在路邊的特色商品店抑或小酒吧前,也沒看到幾個游人,偌大的旅游景區(qū)里,仿佛唯我獨游。雖然幾度驚心吊膽,卻沒覺出孤獨,好像走過的是一處童話世界,幾次的心慌神亂也許是神示的小插曲,回味回味倒有了潤神舒魂的愜意感。
太陽開始落山,我站在賓館的小陽臺上,心神依舊沉溺在林地、草句、溪流、灰鴿、樹樁和教堂營造的意境里,感應我能聽懂的聲音和悟懂的物事。同伴喊我去吃飯,說早點去,天黑了恐怕會遇到吸血鬼。我笑道,吸血鬼鉆進了人心里,但愿都不要把它放出來。
四
晚餐去一家頗有特色的名叫“達契亞農(nóng)舍”的餐廳。據(jù)說到林中空地旅游休閑,很多人選擇離開居住的賓館,到這樣的特色餐館就餐。除達契亞農(nóng)舍,還有一家“綠林好漢茅屋”比較有名。由于這樣的餐館少,旅游旺季時定一個桌位都很困難。
達契亞是羅馬帝國時期居住此地的國民,后來民族融合,達契亞人的民族特性被外來文化沖擊嚴重,但仍保留了獨特的習俗。
不用說,這座餐廳里里外外都彰顯著達契亞人的生活特性。大門是木質(zhì)的,院落里古木參天,柵欄是粗大的圓木,休閑的座椅和吧臺是純木雕成,房屋是全木結(jié)構(gòu),呈三角式的庵棚狀,仿如我們曾經(jīng)風靡一時的抗震棚,只是架構(gòu)要大得多講究得多。
庵棚之內(nèi),桌椅全是厚實的原木刀劈斧砍而成,桌面刨得平展,其余基本保持原木模樣。桌上鋪一張紅色條紋的粗線織錦,粗樸里透映雅致。座椅上鋪墊羊皮,以求顧客舒適。餐具均是仿古代手工制成的陶制品。樹皮裝飾的墻壁,頂棚和周邊掛滿頗具達契亞民族風情的各類飾物,玉米、陶盆、獸皮、鹿角、鋼叉、盾牌……鱗次櫛比,幾無空隙。乍一進去,仿如走進一處原始風貌的居屋,不由升起生命的融入感。噢,或許自己的祖先當年也是走進這樣純樸溫暖的棚屋,但內(nèi)里的生活韻味絕不遜于今日的現(xiàn)代環(huán)境。
我又重新走出來,證實自己不是走進了夢境。除了桌椅上的餐具,從外到里都感覺不出是家餐廳,分明是民俗博物館,藝術(shù)陳列室,當然沒有佩雷什王宮的富麗堂皇和奢侈豪華,而是越來越少見的古樸和天然,那是我們這些生在現(xiàn)代久居城市的文明人渴望目睹的祖先藝術(shù),這一切讓我心懷好奇進而不免崇敬。
身著獸皮、腳蹬馬靴,頭戴氈帽的服務員重新把我引領到有隔世之感的餐廳,仿若穿越了幾個世紀。好在,音樂響起,陌生卻悠揚,樂器則是現(xiàn)代的小提琴手風琴,才有了回到今世的真實。
(編輯 朱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