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外婆

前兩天一直連綿著陣陣秋雨，中秋佳節這天倏地晴朗起來，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心情也異常晴朗。

清早我就和母親商量著午餐的菜色。如今年代，魚蝦蛋肉已走上平日飯桌，實不知做出點什么花樣來才不辜負了慶祝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心意。母親回憶起她小時候過中秋，那時是沒有月餅的，最盼望的就是外婆蒸上一大盤蘑菇土豆片，上面再香香地擺著幾片肉，連過年時的餃子都比不上它。

“我們去采蘑菇吧！”母親聽了我的提議，稍稍驚訝，繼而換了童趣的表情，驕縱我說：“好！”

說走就走，爸爸開車把我們送到長發村附近的一片小林子邊，饒有興趣地目送我們娘倆前去采蘑菇，含笑中頗有看笑話的意味。果然，走了半里地，我們只在樹根附近采到幾個小草蘑，甭說炒土豆片，炸醬都不夠，不禁有些沮喪?；仡^看見母親心情也與我相同，便與她話家常，轉移注意力，聊起小時候的事情。

小的時候，每當下過雨后的一兩天，外婆便要起早去采蘑菇。我最愛跟著搗亂了，拎著小筐走在外婆身后：腳細帽子像傘身材單薄的是草蘑；腳粗帽子厚身材矮小的是土豆蘑；又黑又大又成片，呈豬肝色的是油蘑；紅紅粉粉，臉上帶白點的是毒蘑；腳細而長，帽子像小碗內褐外白的是狗尿苔。外婆將撿到的油蘑放進筐中，草蘑和土豆蘑分別放入袋子里。我將毒蘑別在小辮上，草蘑和狗尿苔之類的放進我的小筐——那些黑黝黝的油蘑是不受年幼的我喜愛的，且我的小筐太小，只裝兩個油蘑回去多沒成就感。

外婆說，蘑菇是上天給好人的獎賞。外婆年輕時曾是村里學校的教師，后因日本人攻到東北，令所有學校都停文化課，改教日文。外婆為人正直明理，深知教日文意味著什么，便辭了工作回家照顧七個子女。要養活全家，外公一人的工資顯得捉襟見肘。外婆養了幾只雞，攢雞蛋換錢買小豬，再把豬養大過年殺了換糧食，留一角腌成臘肉，每每做菜的時候切上幾片借味兒。

夏天，最美的食物要數蘑菇。有雨的日子里，蘑菇在偷偷生長。外婆總是在清晨三四點鐘起床去房后的林子里采蘑菇，回來做蘑菇醬讓孩子們拌著大碴粥吃。剩余的，就拿到小鎮里去賣，換錢供孩子們讀書。后來，孩子們都成家了，生活也好起來，外婆仍然改不了起早采蘑菇的習慣。外公因病去世后，剩下外婆一個人，采來的蘑菇吃不完，她就把蘑菇分類曬干，打電話讓孩子們來取回去吃。母親勸外婆不要去采了，外面的蘑菇才賣兩塊錢一斤，大家想吃就買來了，還新鮮。外婆笑著撫摸我的頭說，礁礁喜歡吃我自個采的。外婆慈愛的付出，卻成為我不體恤外婆的“罪證”，我被媽媽罵了一頓。

聊到這里，不禁覺得當時好笑。當時的我，不知母親哭泣、罵我，是因為心疼外婆，其實她心中更怪的是自己。我后來也后悔當日與她發了脾氣。母親說，其實她也后悔，當時不懂外婆采蘑菇，是想在兒女們取蘑菇的時候能多看看他們。外婆辭世多年，母親每次買蘑菇吃都覺得牙磣，想起當年外婆采的蘑菇就不會這樣。那是多深的用心啊，每個蘑菇摘洗得那么干凈，這份母愛，和外面買的蘑菇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相比的。是啊，一位母親愛孩子的心，又是世界上有什么能比的？

說到此，母親不禁潸然。人總念子欲養而親不待，對待這個世界對自己能夠傾盡所有，風燭殘年仍只想著付出，為不常去探望她的孩子們采蘑菇的老母親，怎么能不嫌照顧她的日子太少？母親總覺得，自外婆走后，她心中的家沒有了，總感覺漂泊?？墒悄赣H啊，你的母親雖然不在了，但我的母親還在，我愿意分享你的所有喜怒哀樂，你定要健康安樂，永不把你失母的遺憾留給我。以后你也會當外婆，到時你帶著我的孩子也去采蘑菇，一切就像……

眼前出現一大片油蘑，我激動得像只兔子，一下子沖了過去……

晚上，又有油蘑土豆片吃了，上面必要擺幾片肉，就像，當年外婆在的時候一樣。今年的中秋，月亮一定特別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