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馬又下馬的舞劇《紅高粱》
舞劇《紅高粱》的上演一波三折。
2010年,青島舞蹈劇院轉企改制,開始自負盈虧。與此同時,山東將要舉辦“十藝節”的消息也傳了出來,“青島作為閉幕城市,但舞劇、話劇參賽劇目還沒定,我們就想爭取一下。”青島歌舞劇院院長黃港坦言。
事實上,用舞蹈講故事并非易事,“舞劇的改編最好是耳熟能詳的簡單故事,尤其是愛情故事,這會讓情節更容易說明,也更好看。”
對于青島舞蹈劇院來說,大海撈針一般的選劇本中,定下《紅高粱》純屬意外。“五月的一天,在廣州參加九藝節的一個朋友突然打電話過來,說《紅高粱》不錯。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電影中的那個經典畫面,第二天就買了小說又閱讀了一遍,將這事兒給劇院的同事說了說,大家一聽就認為合適,就都同意了。”
隨后黃港在朋友的介紹下,在北京第一次見到莫言。“他是山東老鄉,非常支持。”黃港還記得莫言沖著他說,“我不懂舞劇,你們做出來的作品是你們的,只要尊重作品、尊重原著就好”。
只是進度并不滿意。
不得不承認,即便過去了二十余年,張藝謀的電影《紅高粱》依舊讓人印象深刻。總編導王舸說,“本身原著和電影在前面,咱別說站在巨人肩膀上邁多大步,別掉下來,這太難了。”
舞劇《紅高粱》排練的第一個難題就在于此。“究竟是按著小說還是按著電影來排?看小說的人少,如果照著電影來排的話,我們肯定演不過電影。還有人質疑,《紅高粱》適合排舞劇嗎?”
這讓主創團隊一直達不成協議,也導致了《紅高粱》排練的無限期擱置。
“我以為就只能這樣擱置下去了,這讓我良心上特別過意不去,按理說,要版權是需要簽訂合同的,總要給點錢的。但當時莫言老師壓根沒提這事兒。后來我就想,人家支持我們,這又是個好東西,應該簽個合同。我就打電話給莫言說我們簽個合同吧,莫言當時就笑了說好吧。”黃港說。
兩個人約在了北京。黃港帶著合同匆匆忙趕過去,莫言卻因女兒生育而匆忙趕回了山東高密。黃港于是又趕赴高密,在莫言女兒的產房外,簽下了《紅高粱》的舞劇版權。
在《紅高粱》被無限期擱置的同時,青島舞蹈劇院開始排演舞劇《東廂記》。
但戲劇性的是,2012年10月11日,《東廂記》公演當天,莫言獲得諾貝爾獎的消息傳了出來。全國一片沸騰,青島舞蹈劇院手中的《紅高粱》舞劇版權也燙了起來。
“北京有家公司找到我們說出五千萬合作,名歸我們,收入均分。還有一些歌舞團,也想排演這個劇。我覺得對不住莫言老師,都拒絕了。我們想復排。”
此時,距離“十藝節”開幕僅有一年時間。
“舞劇不同于其他,這個時間是非常短的。不是整個排好出來找人修改,而是在中間要見觀眾好幾次,不斷的提煉修改。每天都要排練,演員開玩笑說滴下來的汗水不下幾千滴,連婚假都主動請半天。”黃港這樣總結這一年。
顛轎、野合、祭酒、豐收、屠殺、出殯:一部舞劇的“色相”
2013年7月,莫言坐在了舞劇《紅高粱》的舞臺下。
在此之前,黃港曾經力邀他來看,只是莫言對效果有些半信半疑。還是高密藝術館的老鄉看了覺得好,向他介紹,莫言才決定來看。只是他提了三個要求,不表態,不發言,不接受采訪。
剪紙、沂蒙山小調、膠東大秧歌,構成了莫言眼中的舞劇《紅高粱》。
“我們的改編是三分小說加七分電影。”黃港坦言。
舞劇由除序外,由六幕組成——顛轎、野合、祭酒、豐收、屠殺、出殯。“當時莫言老師幫著張藝謀提取的幾個場景我是一點都沒丟掉的,只是在呈現方式上不同。比如說祭酒在電影里就是一首歌,這里面祭酒完全是一段男性的陽剛的,一種揮灑的祭祀舞蹈,完全靠男人的肢體去呈現。”
事實上,這種改變隨處可見。野合這一段在電影中其實是以留白的方式進行的——我爺爺將我奶奶劫至高粱地,我奶奶穿著紅衣躺在放倒的高粱上,我爺爺對著她跪下,嘹亮的喇叭聲驟響,隨后就是在風中沙沙作響的高粱。
但在舞劇中,這一段卻完全不同。“原來有一段他們之間假臉摘下來一看是這個人,他就把她抱起來就走了。后來覺得不過癮,大家覺得野合這東西不交代清楚不行,后來導演就加了一塊紅紗,在紅紗后面用影子來表現。專家說這個不是舞劇的,舞劇可以正面來展示這個問題,所以后來就改成了一段很美麗的雙人舞。”
舞步用的是鼓子秧歌舞蹈,音樂是山東沂蒙小調,舞臺采用了山東高密的剪紙,制作了八片巨大的高粱景片,燈光變化下,兩個人在光與影形成的高粱地中翩然起舞。
對此,北京舞蹈學院副院長明文軍的評價是,“這部舞劇凡是成功的地方,都與電影不一樣。”
一小時四十分的舞劇一結束,黃港笑著說,“這時候去請莫言老師上臺,接受采訪,他就全答應了。”莫言在臺上接受采訪時說,“舞劇比較完美也比較完整地表達了我的原著昂揚向上的精神”,“讓觀眾激動,讓原作者激動,它一定是已經取得很大成功了。 ”
2013年10月26日,《紅高粱》榮獲十藝節文華大獎。
十藝節特邀嘉賓、中國藝術研究院終身研究員、舞蹈家資華評價這部舞劇很好地把原著中的民族特色、鄉土氣息、民族魂魄,用精練的、本質性的、具有亮點的舞蹈方式表達出來。“很多舞蹈會忽略表意性,但《紅高粱》把舞蹈和表意性結合得非常好,音樂、舞美、演員的投入感都達到了高度結合。”
《紅高粱》的北上出走和舞劇現狀
2013年12月初,寒風蕭瑟,青島舞蹈劇院決定去北京,這時候,距離舞劇《紅高粱》獲得“十藝節”文華大獎不過短短兩個月時間。
但國家大劇院每年的演出在前一年的八月份就已經定下,“要求非常高,最重要的是質量,還有檔期問題。聽說是獲了文華大獎的劇,很感興趣,但已經沒有檔期了。”
打前鋒的黃港只能鎩羽而歸。
轉機在二十多天后發生,國家大劇院突然來了電話,“有一家不來了,給我們擠了個時間,一共四五天時間,讓演兩場,排在了2014年1月4、5日,還是開年大戲。”
一個院團的人都非常激動,連夜趕到了北京,“我把能帶上的都帶上了,時間太緊了,連適應劇場都是后半夜。可所有人都激動,每天盯著網上的票賣了幾張。”
最終,整個團隊花費70余萬元,售票51萬元。
即便這樣,黃港也異常高興,“我們做了一次非常好的廣告,不能光看一時的盈虧。這個平臺是國際化的,它是有后續影響的。一從北京回來,濟南這邊就有了四場的演出邀請,隨后是濰坊、煙臺、大連、成都等。”
黃港坦言在《紅高粱》闖北京之前,“經營狀況很一般”。這其實也是整個“舞劇”劇種的現狀。
國家大劇院副院長鄧一江將其歸結于六個字——“市場差,影響小”。“如今在國家大劇院上演的舞劇主要以芭蕾舞劇居多,其中古典芭蕾的市場最好,其次是當代芭蕾,再后來是民族民間舞。而從票房來看,古典芭蕾較好,中國舞劇次之,然后是當代芭蕾。從國家大劇院的觀眾調研結果來看,觀眾依然比較喜歡看情節性強的舞劇,這是當下中國舞劇的現狀。”
但現實是重復者多,創新者少。排一部舞劇最少要投資幾百萬,原先是錢少拍不起,現在高產的讓人訝異——每年新作品層出不窮,但讓人記住的寥寥無幾。著名舞蹈家舒巧一語中的,“原著的精神搬不上舞臺,原著的故事也搬不上舞臺。”
于是,院團們都喜歡演經典,即使經典也必須是人們熟知的作品,稍微生疏一些的都賣不出票——《大紅燈籠高高掛》演了十三年,《天鵝湖》在很多地方一演十多年,《紅色娘子軍》和《白毛女》依舊常演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