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卜賽人和弗拉明戈

有光照的地方，同時就會有陰影。盡管吉普賽人城區赫雷斯-德拉弗龍特拉看上去非常富裕，但是在歐洲的失業統計榜上，赫雷斯-德拉弗龍特拉卻始終名列前茅。即使窮人們也瞧不起吉卜賽人，而赫雷斯-德拉弗龍特拉周圍卻恰恰是安達盧西亞地區吉卜賽人聚集的中心。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吉卜賽人常常是那些種族主義小團體的目標，但是，如果一個吉卜賽人成了著名的斗牛士或是弗拉明戈演員，那么這些種族主義者依然會對這樣的吉卜賽人崇拜得五體投地。

盡管還有一些成功的斗牛士定居于赫雷斯-德拉弗龍特拉，但是這座城市10多年來所貢獻出的唯一值得一提的斗牛士拉斐爾·德·保拉就是一個典型的吉卜賽人。

由于現在在正式的安達盧西亞的節日以及一些富人們經常舉行的聚會上，弗拉明戈已經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這也為那些吉卜賽人提供了展示他們弗拉明戈天賦的獨一無二的舞臺。這意味著，至少有一部分吉卜賽人可以以此為生，甚至生活得很好，同時，也有很多吉卜賽人在進行著這方面的嘗試。如今就有這樣的團體，他們所關注的是如何滿足游客們對于民間藝術粗淺的好奇心或是迎合那些紈绔子弟們以及他們的客人們對于弗拉明戈表演并不太高的要求。一群年輕人就嘗試著將他們的傳統音樂與非洲或是拉丁美洲的音樂相結合，而這一嘗試在西班牙年輕的觀眾群中大獲成功，而孕育了這一切的最初的原始的弗拉明戈所面向的并不是大眾，而主要是他們自己的圈子：主要面向的是赫雷斯-德拉弗龍特拉周圍的吉卜賽人占很高比例的小型聚居區。

在那些地方，幸運的游客還能夠親歷英國人洛里·李所記載的場景。洛里·李青年時為西班牙的魔力所吸引，西班牙內戰爆發前，那時還是個年輕詩人的他曾經在這個國家旅行數年之久。佛朗哥政變之后，他被迫離開了西班牙，但是很快又再度翻越比利牛斯山回到西班牙。在他歷時數年徒步穿越西班牙的過程中，洛里·李對于當地人的風俗習慣進行了十分深入的研究。在《給冬天的一支玫瑰》一書中，洛里·李記錄下了他安達盧西亞之行的所見所聞：

晚上剩下的時間是屬于安達盧西亞所有民間藝術中最重要、同時也是最神秘的一支——吉卜賽人所演唱的弗拉明戈的。演出的舞臺上沒有任何布景裝飾，而且參與演出的演員也只有3名。首先登場的是吉他手，他看上去相貌平平，穿著黑色的衣服，一只手拿著吉他，另一只手拖著一把椅子。他把椅子放在半明半暗之處，很隨意地坐了上去，低下頭看著吉他，白皙的手指按上了吉他弦。他先是彈奏了幾個和弦，為的是活動活動手指，同時調動一下情緒。隨后，音樂變得更加準確，更加自由，更加富有挑戰性，也更加注重節奏。就在這個時候，燈光下顯出了歌手的身影，他緊閉雙眼，發出了幾聲低沉的喉音，就像是在測試自己的聲帶肌肉似的。臺下的觀眾一片寂靜，因為他們將要聽到的音樂是他們以前從未聽過的，而且將來或許也沒有機會能再次聽到了。突然，歌手深吸一口氣，將腦袋向后一甩，高亢嘹亮而又富于野性的聲音頓時響徹舞臺，恰似虛無縹緲的悲鳴，令人不禁想起沙灘、想起荒漠。這位歌者的面部肌肉躊躇扭曲，嘴巴也開始顫抖，此時，他才開始演唱歌曲的第一樂章，這是充滿激情的歌唱，是野獸般的哀號，回蕩在熾熱的山巖間，迅速地消散在空中，而觀眾們則是久久不能平靜。歌者像是獨自站在荒野中，將自己的話語融入歌曲，并在音樂無形的拍擊之下盡情地宣泄。

這段描寫很明白地告訴我們，在演唱弗拉明戈歌曲的時候，沒有什么是美麗或是舒適的，它就是人們在巨大的痛苦的壓迫下，對于毫無希望的日常生活即興的控訴。由此，方能產生出可以感受到的魔力。這是一種精神，或者更準確地說就是魔鬼，沒有它就沒有真正的弗拉明戈，而且這種魔力的產生并不是可以提前預知的，這也就是弗拉明戈無法提前預告的原因所在。人們只能希望，當這種魔力產生的時候，自己恰好可以幸運地在場。對于弗拉明戈舞蹈來說，同樣也是如此，早期的弗拉明戈舞與如今四處巡回演出的劇團里五顏六色的服裝毫不沾邊。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卡就曾經歷過這種魔力產生的瞬間，并將其記錄了下來：

很多年之前，在赫雷斯-德拉弗龍特拉的一次舞蹈比賽中，參賽者中既有極其美麗的女士們，也有髖部靈活的姑娘們，但最后獲獎的卻是一位80歲的老嫗，她僅僅只是揚起手臂，頭向后甩，跺了一下舞臺的地面就贏得了比賽。這是集繆斯與天使、女性之美與微笑之美于一體的魔鬼，它用它那由生銹的鋼刀所組成的翅膀劃過大地。

（摘自江蘇人民出版社《安達盧西亞的幽靈》 作者：[德]哈羅德·因伯格 譯者：徐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