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連（組詩）

秘 密

遠方崇山峻嶺里的一個秘密

早春開放的那朵花的秘密

微風吹過都沒有察覺的秘密

怎么就落到江南來了呢

這個小小的秘密

甜蜜的秘密

有一絲疼痛的秘密

怎么這么柔美呢

像江南的水在我心里蕩漾著

像江南水里的魚在我心里快樂

而幸福地游著

這個秘密就像種子

在江南落下了

落進了那方水田

長出的就是那朵最美的紅荷

落進了那片翠竹林

催生的就是彌漫的生命氣息

是秘密就該掩藏著

隱藏著

珍藏著

與你

與這個世界

保持真誠的默契

直至無聲無息

江南雨

多少天的雨

讓我心里都起了泥濘

下啊，下啊

情緒都被下落

我知道你會來

盡管

斷無一丁點消息

我想睡一會

在你還沒有來之前

西邊的云還沒有云游到這里

等到西邊的云云游到這里

我也許就不再怕這可怕的靜寂

可怕的靜寂

特別是連綿陰雨終于停了的日子

雨痕水痕還有花痕月痕

百般無奈

百般惹人無趣

在等你的時候我想睡一會

睡夢里我會整理好自己的思緒

抑或，佯作笑臉

像湖石一樣

坐起

在相思你的相思里

煢煢而立

勃朗寧夫人的詩意

我想你，在你離開的日子

我想你，在你即將歸來的日子

我的愛包圍了你，愛意蕩漾

我在不在你的身邊都是這樣

最美妙的時刻是相思難耐的時刻

無數次想象你歸來的情景

手提一壺醇酒，一盞、兩盞

當聽到你的腳步，早已微醺

那個時刻啊，除了你

什么也看不見，我就是一株藤蔓

抱住了你，緊緊，緊緊

你的周身都是綠葉，都是情意

枝葉上、身上，掛滿露滴

那個時刻啊，所有的遮掩都被揭去

我濃重的呼吸，滿口的思念

赤裸裸地狼藉，而你也把自己

整個兒，交給了緊緊貼著你的

那個滾燙的胸膛，無聲無息

六月的白日夢

只要想起艷艷的石榴花開

羞愧就像一塊巨石從山上落了下來

云層撥開

王侯宅第便坐落南山

躬身走出門外

一道綺麗的光騎著五侯馬

從天邊飛奔而來

一生中只有一個時辰低下頭顱

就是這個時候

山腳下

鵝卵石、老榆樹、畫眉鳥聚集一起

演奏八支樂曲

竟有那么多

我不知道的東西

雪 遇

在大雪還在下的河邊

有幾根青草

露著，或者掩著

他們是死了

還是活著

路上有積雪

樹枝樹葉上有積雪

河上也有積雪

我也在大雪還在下的河邊

扶著樹干

我站著

就是這樣的天氣

我都不嘆息

皮帽上是雪

衣服上是雪

但我的眼睛還露著

讓我接受平庸的生活

我可不愿意

把你的身子

轉過來吧

雖然離我很遠

但我不愿只見你背影

追逐特朗斯特羅姆

空中，錯過

十月沉默的天空

緩緩流動

一閃一閃的水溝山巒

在越來越遠的反光中

燈火又開始逼近

我差一點

忘了安全帶

無聲的美女

一點點微笑松開

古琴的余音裊裊

一陣神奇的風

脫了軌道，突然

又橫空搖晃

喇叭鷲鳥和紙絹花

就這樣坐著警覺

安然無事

看書干脆閉了眼

我追逐特朗斯特羅姆

空中無法剎車

盡管我知道站臺

就在那兒

午夜，總是醒來

兩個世界的黑夜

總會走到這個地方

一條小巷

直直地下來

沒有橋走到對面去

我站在屋前

第一進一場驟雨

強烈如上帝穿行

第二進是個澡堂

干旱魚與魚喘息

第三進肚皮舞

像月光打開

窗戶打開

而我也似琥珀

閃動放肆

從夢中歸來

歡愉，開始吧

日光落在晚秋

臉上的風

開始溫和起來

你用畫筆描繪吧

這個午后

嵌入大堤的一艘船

還有一葉帆

更加生動的白日夢

次第飛下

晚霞里的影

與水底潛藏的形

都是蜻蜓開始點水

海上的菩提樹

七葉的光亮

與柿子樹掛滿的紅燈籠

開始遙相呼應

小松鼠、狗尾巴草

七個小矮人和灰天鵝

漁夫、小金魚

還有灰太狼

賣火柴的小女孩

這時你會感覺

歡悅從胸部

開始，下降下降

直至踝骨

我去尋找李商隱

站在曾經芭蕉不展

丁香不結的窗下

我問行人

當年弱柳千條上的露滴

如今去了哪里

十二月的雨中

我尋李商隱

我不想去黃色的廟宇

也不想吹滅

西樓枯瘦的燈焰

我不期待

纏綿的詩句

愛的時光

還能留在垂柳上

發出戰栗

十二月的風

起舞了

眼前流過的河水

蕩漾起冰涼的漣漪

許多紅錦鯉

在今日的枯荷下

默不作聲

時光之水緩緩地流

在這河邊

春風里的錦瑟

化為冬日的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