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孩子

雞鳴狗盜日，殺人越貨天。

細想起來，其實上面這句話與我現在要講的故事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可我依然選擇用它來做開頭，以便渲染一下我此刻悲傷的心情。（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據我的那塊價值十二塊八的地攤電子表顯示，現在距離會考結束還有37分鐘。我右手掐著筆，左手捂著肚子，內心凄凄慘慘戚戚，恨不得立馬沖出教室對著蒼天為自己掬一把辛酸淚。

這計算機筆試本是會考的最后一門科目，考試題又和平時的模擬題目大同小異。這直接導致我從拿到卷子的那一刻起就在內心偷偷哼起了小調兒，60分鐘的考試題我用20分鐘答完了，余下的時間便開始無所事事東張西望。于是古人告訴我們，驕傲自滿是不對滴。于是古人告訴我們，不聽話的孩子是要受到懲罰滴。于是古人告訴我們……樂極生悲也是必然滴。

肚子開始隱隱作痛，本來我是并不怎么在意的，可沒想到我弱敵就強，我不搭理它，它就變本加厲越痛越明顯了。這讓我愈發懷疑是不是那個放在我書桌上連續兩周都被完全忽視，直到昨晚才洗洗吃掉的蘋果現在來報復我了。

要不……提前交卷吧？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雖然我很明顯不是什么德才兼備四講五美的好學生，但這么多年來我也一直貫徹著一條只有好學生才會遵守的無賴法則。那就是，不管剩下的題目會不會，也絕對拖到鈴響再交卷。若是讓我現在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第一個交卷，還真是開天辟地第一回。

咕嚕。我聽到自己的肚子又響亮地翻騰了一聲，這讓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那個壞掉的蘋果此刻在我肚子里跳的絕對是動感的踢踏舞而不是優美的華爾茲。

還是交了吧。被圍觀事小，鬧肚子事大啊。我深吸一口氣，盡量安靜而快速地收拾好書包，拎著卷子步履維艱地向講臺挪去。其實若是平時的小考試，依我們學校向來以變態出名的監考老師也不會放我這么早出考場的，奈何現在不是什么小考試，正是大名鼎鼎的會考。會考，全名叫×××考試（反正我不知道……），在某些地區又有小高考之稱。這聽起來很嚴格很正式，實則不然。因其成績間接關系到高考報考，又都是本地老師監考本地的學生。因此只要不鬧得太過分，大多監考老師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整個考場洋溢著濃濃的師生情的味道。

待我把卷子沉重地交付給監考老師后，便迅速飛往學校的衛生間。等我再從里面輕輕松松地跳出來，肚子也不叫了，頭腦也清醒了，記憶也恢復了，于是我想起了一個嚴肅的問題。剛剛，交卷的時候，我好像……不，我是真的忘記涂非選擇題部分的卡了！

眾所周知，現在國內考試普遍實行答題卡制度，選擇題都是用2B鉛筆在答題卡上把對應選項涂黑，非選擇題就是把你所選答的題目的對應標號涂黑。如若電腦在規定范圍內沒有掃描到2B鉛筆的痕跡，就算你把答題卡寫得滿滿的，電腦也無法定位該題，默認考生該題為空白，即判該題為零分。而我，正是忘記了把非選擇題的標號涂黑，這就意味著，我所有的非選擇題都無法識別！神啊！！我來不及悲痛，拼盡全力奔向考場，想攔住監考老師向他好好解釋清楚。可誰知我帶頭提前交卷這一行為一石激起千層浪，同考場的其他同學也紛紛起身交卷，老師收齊了考卷，走得干脆利落。短短的七八分鐘，整間考場已是人去樓空。

老天，你這是要滅我啊！！！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如果事情已無法改變，那就要學會接受它。我一向是個認命的人，許多事情都喜歡順其自然，我一直堅信天無絕人之路。可這一回我的鴕鳥戰術明顯失效了，因為按照我們這個地方的規矩，會考計算機的成績是按照“機試+筆試”四六分開，而計算機機試也早在上一學期就考完了。按正常邏輯來分析，機試對我這個愛“腦”如癡的家伙來講就像張飛吃豆芽，著實沒啥難度。更何況考試當天我還“學有余力”地為左鄰右舍提供了點兒小幫助，把本該不及格的他們也拉扯到了九十幾分。可奈何天公不作美，我自己的電腦在答最后一道題時突然崩潰，于是累計成績只有八十幾分。再按“四六法則”折算，機試總成績大概是四十幾分。即便我的筆試非選擇題為空白，但選擇題還是能得到幾分的。當然，我若想“機試+筆試”到達六十分的及格線，也只有一種情況了。那就是，我的筆試選擇題幾乎全對。而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呵呵。估計我不說你們也能猜到有多小。

悲哀，真是悲哀！

痛定思痛，我慢吞吞地挪回家，慢吞吞地打開電腦，慢吞吞地點擊貼吧里閑逛。其實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蠻沒心沒肺的，似乎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畢竟掛科是件很嚴重的事，換做普通的女孩，這時候不應該大哭一場，指天恨地悔不當初么。可我現在又都是在干什么呢？我用力眨眨眼睛，試圖擠出兩滴眼淚來證明自己神經正常。可一邊眨著一邊又覺得這樣很傻缺，哭又有什么用，眼淚能讓時間倒流么。

正糾結著，我的手指也不知道點到了哪里，電腦屏幕彈出一個帖子不足一頁的貼吧界面。很顯然，這是個個人貼吧，所有發帖人都是同一個ID賬號。當然，我現在也沒有那么多心思去研究那些，目光完全被那個名為“出了計算機考場，我想死”的帖子牢牢粘住了。抱著一種“你怎么可能有我慘”的心態，我戳了進去。

樓主的頭像是一個陽光大男孩抱著一只哈巴狗，他倆同時對著鏡頭笑得春光燦爛。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在帖子中講了一個杯具。準確地說，他講了一個我無比熟悉的杯具。忘記涂卡，提前交卷，幡然悔悟，人去樓空……而發帖時間，正是2分鐘之前。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屁顛屁顛地點開了他的資料，一眼便瞄到了他的扣扣號。在備注信息里迅速打下“倒霉孩子一枚”六個大字后，便迫不及待發了出去。幾乎是同時，對方就通過了我的好友請求。電腦右下角的小企鵝迅速跳動。點開……

——你你你

我一愣，回復道：

——同志，我也是八路啊！

電腦那邊的倒霉孩子像是被鎮住了，停了幾秒，發了三個點點過來。我不甘示弱，回了四個句號回去。他又發了五個點點過來，我回了六個句號回去。于是……

——···

——。。。。

——·····

——。。。。。。

——·······

——。。。。。。。。

……

論耐心，該倒霉孩子還是沒比過我，先開口：“你考試也出意外了？”

我含淚回復：“是啊，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感嘆：“咱倆真夠倒霉的哈。”

我安慰道：“別這么想，你不是還有機試成績么？”

又是幾秒的停頓，那邊的倒霉孩子怒砸鍵盤：“不要跟我提機試！我本來是必過的！我替同學考都九十多！可是我的電腦后來壞了！我機試才八十幾，折完才四十幾！！！四十幾啊！！！”

噗！除了“猿糞”，我現在還能再說什么呢。

氣氛漸冷，我決定換個話題，于是拋出一句搭訕萬金油……

——你干什么呢

——哭！

——啊？

——咋滴，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一滴冷汗，我繼續找話題。

——現在你身邊就你自己吧？

——還有我家狗。

我突然想起貼吧里，他那個詭異頭像。

——你現在不會正抱著它吧？

——對啊，不行么？

——你和你頭像真相得益彰。

——……謝謝夸獎。

明明是很倒霉的事，卻因另一個倒霉孩子的到來而陽光明媚起來。我和倒霉孩子交換了電話號碼，約定一起奮斗最后的高三沖刺。畢竟，會考掛科尚有挽回的余地，高考卻是一考定終身，沒有倒帶重來的機會。順便說一下，我和倒霉孩子雖然有很多共同點，可不同點亦是涇渭分明。比如他一向是個早睡早起的養生派，我卻是個典型的“晚上睡不著，早上起不來”的夜貓子。于是出現了以下凌亂的局面——

早上五點半，倒霉孩子一個電話把我從睡夢中拖起來，有板有眼地命令我翻開課本的第某某頁和他一起晨讀。

晚上十一點，我一個電話打過去，義正詞嚴地批評他作為一個高三生怎能安然早眠，強迫他與我一起看書。

歲月悠悠，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在筆尖悄悄溜走。炎熱的六月，將我們生活變成戰場，刀光劍影，馬亂兵荒。

高考失利讓我的情緒瞬間跌落到了谷底。我開始不愿與人接觸，整日窩在家里捧著小說讀了又讀。偶爾想想倒霉孩子，想想我的那些朋友們。又會覺得這種關系真淺薄，只要我關了手機電腦，就再也沒人能找到我。

這種感覺讓我很是不安。

七月，我開始走出陰霾，主動聯系那些朋友。卻突然發現，倒霉孩子的空間、貼吧，所有動態都在六月，戛然而止。

八月，我自己創建了一個新生群，網羅同校同屆的校友。嬉笑怒罵，一如既往。

九月，我離開故鄉，去外省讀書。

在很久很久以后，我在一個早已荒廢的個人貼吧上看到了一篇新帖子。樓主說這個帖子是為他很久以前認識的一個女孩寫的，他相信他和那個女孩的默契，她一定看得見。

他說，他現在學了計算機系。

他說，他現在依舊早上起得很早，晚上卻習慣了睡不著。

他說，他現在打字時戴著黑色的半指手套，他知道那個女孩也有一副。而且她不分冬夏，只要玩電腦，一定要戴上。

他說，那個女孩聲音很好聽。他曾經偷偷錄下那個女孩在電話里對他說的鼓勵的話，這段錄音也支持他走過了無數個心情晦暗的夜晚。

他說，他現在過得很好，他猜那個女孩也很好。

他說，他現在有了個女朋友，性子蠻開朗，和那個女孩一定很合得來。

他說，那個女孩是他十七歲那年最美好的回憶。

……

我微笑著點了屏幕右上角紅色的×，有意不再向下看。我想，下面的署名，我不用看也能猜的到了。

你說對吧？倒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