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了源君這句話,直到坐在張媽媽家寬闊的板凳上時,我還在猶豫,要不要用絕食來對抗這次不正當的邀請。然而,當那一大盤壓著脆生生金黃色鍋巴的回鍋肉上來之后,我就忘記絕食兩個字怎么寫了。
張媽媽是一家正宗的川菜館,但直到進到店面之前,我都以為它會像外婆家一樣是那種擁有超大店面豪華石桌柔軟沙發椅動不動就讓你在電腦上搖號等位的連鎖店,可在我們沿著安定門內大街的狹窄人行道上走了良久,伴著自行車響與小狗汪汪叫拐入胡同5號深處時,突然有種深巷探秘的奇異感。這種預感隨著我們走入一家狹窄而擁擠的店面而變成了現實,張媽媽正如北京的無數家小吃店,在左擁右擠之中開辟出幽暗的門面,踏上幾級石階后走入門中,就好像走進了哈利·波特中的破釜酒吧,各式各樣的人圍坐在木桌旁,或不經心地看你一眼,便繼續專注于自己的事情,老板娘迎上來說著你聽不懂的方言,在她的身后是一條狹長的通道,通向了麻瓜們永遠無法企及的對角巷。
這次結伴而來的四個人中只有我一人是純正的北方人,剩下三個都是十分懷念麻辣風味的貴州重慶人。我與他們的性質明顯不同,我是來嘗鮮的,他們是來懷舊的,覺悟不一樣。因此,一坐下來,他們便駕輕就熟地點菜,傷心涼粉回鍋肉小炒肉,接著便旁若無人地講起了方言……就算你們來到了熟悉的環境聊起了那年夏天的粉蒸肉,也好歹照顧一下我這個一聽南方小語種就暈菜的北方人吧!
很快,一大碗缽缽雞被甩到了桌子上。望著那油辣的湯汁,我正在猶豫,他們三個已經相當利索地把香腸菜花花椰菜土豆片等扔進缽缽雞里,并以光速把它們從湯汁里打撈出來塞入嘴中,期間,源君還以挑釁和不屑之中徘徊的口氣問我,你怕辣?我默默在心中念著戒急耐忍,顫抖著拿起筷子,思慮良久,把筷子伸向了——缽缽雞旁邊看上去不那么辣的傷心涼粉。剛把涼粉塞進嘴里,就聽見好友指著涼粉感慨:“沒想到這個比缽缽雞還辣!”此時的我已經喪失了把它吐出來的最佳時機,只能一臉苦澀地咽下去,真是辣在食道,淚在心頭。但這辣倒和北方的辣很不一樣,北方的辣總是留在嘴里,叫人恨不得拿電風扇對著嘴巴吹,而張媽媽家的辣則在肚子里,火辣辣地燒成一片,好不痛快。
在吃缽缽雞的時候他們一直在特別歡樂地說“好喜歡吃洋芋片啊,再來一發”,直到餐局快結束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問了一句:“洋芋片是哪個?”好友看了我一眼:“……就是土豆啊?!薄焕⑹歉哔F冷艷的重慶妹子,在我們那淳樸的故鄉,我們一直管土豆叫地蛋的,街上隨處可見一臉橫肉的大媽把零錢往攤鋪上一甩,豪爽道:“給我來十斤地蛋!”
這群陷入了懷舊情結不能自拔的方言族們情深意切地回顧著他們高中春游時老師給他們指著山上的魚腥草,并說西方人管這個叫懲罰食物,因為他們實在無法理解怎么會有人喜歡吃這種味道奇特的食物。而一直飽受聽力折磨的我,也終于適應了這種語速,心態平和地一邊吃小炒肉,一邊聽他們講著高端大氣的南方美食和烹飪方法。此時,源君看著我,突然深情地來了一句:“你真愛吃肉啊。”我的回憶瞬間復蘇到本文開始時的“女生上了三位數就是罪惡”這個時點,最后瞄了一眼紅綠叢中的小炒肉,硬生生地放下了筷子,合掌,飽含熱淚,我吃飽了。
吃到一半,老板娘特爽快地抱著袋子過來,分給每人兩塊口香糖,想來是考慮到吃完川菜口氣大,拿口香糖去去味道。雖然店面狹窄又老舊,但這心意,倒是足足的了。
晚上回來,才在椅子上坐定,突然涌上一股對美食的極端渴望,扭頭對舍友說:“哎呀,我們哪天去吃張媽媽吧!”酒足飯飽之后還想要吃的欲望,恐怕就是美食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