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岡環，日本的良心

松岡環，1947年生于日本大阪，畢業于關西大學文學系東洋史學科，早年擔任過小學教師。1988年開始展開對南京大屠殺的民間調查，并把個人的研究，通過出版親歷者證言集以及演講的方式向日本普通民眾展示。

略帶滄桑的面孔上，不時流露出孩童般的笑顏。松岡環，這位67歲的女學者，是日本研究南京大屠殺事件最著名的學者之一，迄今已經為追尋那段歷史真相奔波了20多年。

松岡環早年在大阪府松原市擔任小學教師。1988年到南京訪問，學習歷史專業出身的她被日軍在二戰中的暴行震驚了。此后，松岡環以良心追問真相，開始了關于南京大屠殺的民間調查，在日本先后尋訪了250 多名二戰老兵，并自費80多次到中國訪問，與300多位大屠殺幸存者會面。經過松岡環的努力，南京大屠殺的真實面目越來越清晰地呈現在日本普通民眾面前。

2014年4月5日，松岡環再次來到南京，帶來了自己編導的第一部紀實電影——《南京，被割裂的記憶》。作為一部描述抗日戰爭中南京會戰和隨后發生的大屠殺慘案的電影，按照松岡環的計劃，該片在中國的首映式就在這座充滿記憶的城市進行。

在沉默中尋找真相

《南京，被割裂的記憶》一片，以7名日本老兵和6名中國幸存者的真實故事為主線，從中日雙方的視角再現了那場可怕的災難。影片用歷史事實說明了南京大屠殺的恐怖和對后世的教訓。在該片的序言中，松岡環寫下這樣的注腳：“這一事件被國際法庭所采信，不僅被記錄在中國歷史中，還被記錄在世界歷史中，唯獨在日本史中不存在，真是件奇怪的事。”

這些影片中出現的人物，都曾接受過松岡環的采訪。而在日本國內的采訪過程比想象中難得多，因為一直存在著高喊“沒有南京大屠殺”的聲音，所以沒人主動承認自己曾參與其中；像戰敗情報全部被燒毀一樣，“不準對外說出在南京做的事情”的封口令，也一直在發揮作用，沒人愿意站出來作證。

1997年10月，松岡環在6個城市，連續3天開設“南京大屠殺熱線”的電話情報收集活動。終于從13名老兵那里得到部分南京大屠殺的資料。松岡環以到手的電話資料為基礎，又從地方圖書館里的戰記和各連隊、各中隊的軍隊史戰友會名冊入手，開始尋找原日軍士兵。最初，到老兵家拜訪，剛一提“想問一下南京的事情”，老人們都不愿意開口說話。于是松岡環就從戰爭的苦難問起，一家一家訪問住在大阪、京都等地的老兵們。

日本記者奧山綠在看完《南京，被割裂的記憶》一片后這樣寫道：“關于南京大屠殺，（在日本）有人提出‘否定’的論調。然而，接受采訪的日本士兵對此卻提供了證明——‘這全都曾發生過’，‘無論說不說，大家確實做了（指大屠殺）’…… 對于男子予以槍殺，對于女性則從幼女到老婦均加以強奸暴行。這就是被稱為‘天皇的赤子’的日本兵的形象。這些證言時時刺戳到我們的心房，它敲打的不僅僅是歷史真相的大門，也是人心的大門。”

一本觸目驚心的書

關于那段沉痛歷史的研究，《南京，被割裂的記憶》并不是松岡環的唯一成果。早在2002年，她就曾出版了關于南京大屠殺的證言集《南京·尋找被封閉的記憶》，并選擇在8月15日這個特殊的紀念日發售。

書中通過102個日本老兵之口，真實記錄了南京大屠殺的經過，文字和圖片令人觸目驚心。其中一部分記錄了1999年，松岡環對85歲的原日軍士兵佐藤睦郎的采訪。在回憶當年的情景時，佐藤訴說了這樣一段話：“對著幾千名絡繹不絕朝對岸逃去的人群，（我們）用九二式重機槍開火射擊了。”佐藤是日軍原十六師團步兵第33聯隊第一機關槍中隊的士兵，參加了對南京的進攻。“在揚子江畔，我們包圍了幾千名岸邊的民眾。一個中隊的8挺重機槍對著密集的人群開火。（我們）變著角度掃射，打到的地方人墻就崩塌下去。他們用力地搖著白旗，我想也是很可憐。我們是按照小隊長的命令做的，但是這命令（中國人統統殺掉）應該是出自師團部。”

一位中國歷史學者讀過此書后痛徹心扉：“這本總計373頁的書中，有95頁記載的是在南京日軍如何凌辱中國女性。那部分書頁，我至今沒有勇氣打開。我多么希望日本極端右翼宣傳的‘南京大屠殺根本就是謠言’是真的。我國我民何以要承受如此天下難言之慘！”

而事實上，這本書更重要的意義是讓許多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日本人第一次知道了南京曾經發生過什么，無數日本人因此陷入了震驚和思索當中。

2007年，在松岡環信念的感召下，一位日本老兵跟她回到了南京。開始他很擔心中國人會譴責他，但事實上并沒有，他到了南京，很多大學生都說他很有勇氣，圍過來跟他握手，這位老人說了一句：和平真是太好了。

被日本右翼攻擊是家常便飯

由于松岡環在南京大屠殺問題上的堅持，這名堅守歷史和正義的女學者，被日本一些激進分子冠上了“反日派”的標簽，成為日本右翼的攻擊對象，他們到松岡環工作的地方和集會場所公開鬧事，網上的攻擊也像家常便飯一樣，甚至還污蔑她收了中國人的錢。“我所做的工作，在日本被當作社會問題來說，特別是被站在修正歷史立場上的人誹謗中傷，對人格是極大的侮辱。”

《南京，被割裂的記憶》在日本公映時，《新潮周刊》采用了日本右翼團體加諸于松岡環的“反日”罪名作為標題，著名右翼團體一水會的顧問鈴木邦男說：“剛聽說這部影片時想，他們不要命了嗎？” 參加首映式的觀眾和嘉賓還接到威脅電話，公映當天，日本政府出動了警察前往影院警戒。影片的另一名導演武田和倫哭笑不得：“原以為會先看到抗議的，結果卻先看到警察。”

日本民間普遍把傾向右翼者視作狂熱分子，難以對話。可面對各種挑釁、威脅，松岡環從未退縮，并試圖平心靜氣地與他們討論，她和同事就曾與鈴木邦男進行過1個多小時的對話。

或許因為這份坦誠，最終《南京，被割裂的記憶》得以順利公映，本來計劃“看了電影再抗議”的鈴木邦男表示：“看過電影以后覺得，提供證言的人不單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如果我在那個惡魔的時代當兵，恐怕也會按照命令行事。”最后他還苦笑著說：“我來觀看這部電影，可能被右翼視為叛徒了。”

67歲的松岡環明白，蹚入中日間的歷史，就如同蹚入了一條充滿煩惱的河，走得越深越是無助。2004年，她的朋友——美國華裔作家張純如，因無法背負那段歷史的痛而自殺。松岡環覺得更加孤獨。但孤獨帶給她的不是妥協，而是愈發堅定。“我所做的事業，不僅僅是為了澄清歷史，更是為了罪惡的戰爭不再發生，這不僅僅是為了中國，也是為了日本。”松岡環常說，如果一個國家總是拒絕將自己的錯誤公布于眾，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天，可能已經太晚了。她的使命就是當一名警世者。

而中國人則給了這位堅韌的女學者更高的評價——“日本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