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驚

農業局劉局長熄燈上床還沒進入夢鄉，就聽到手機鈴聲響起。他厭惡地拿起一看，顯示的是單位門衛的，便生氣地按了靜音，把手機丟到一邊。他早就已經告訴了單位的工作人員，不準夜里給他打電話，不然好好的一覺全給攪和了。他夜里必須一睡到天亮，否則醒了再也睡不著。他任憑手機不停地震動，像跳舞一樣，但在他的不為所動下還是偃旗息鼓了。隨即，來了個短信，劉局長拿起來一看顯示的還是門衛，氣不打一處來。但他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吃了一驚，短信上寫著：縣紀委書記來單位了。

他忙披衣下床，電話打回去，問：“書記都說什么了？”“什么也沒說。”

“都做了什么？”“不知道，反正到里面好長時間。”

“都跟誰說話了？”“不知道，我在門口，沒敢向里面去。”

“現在在哪里？”“走了。”

“沒留下什么話嗎？”“沒有。”

劉局長有些生氣，也后悔自己不接門衛的電話。在夜里，只有為數不多的人知道他的這個手機號，門衛就是其中之一，一有什么情況，都是門衛告訴他。今天大意了，一般情況下，上級要到單位都是事先通知，大張旗鼓，而今天夜里來肯定不尋常。

莫非自己的工作有什么失誤？自己每次都按時上班，按要求召開會議，只是上一次工作例會時，他的相好從外地回來，他沒法去，就讓副局長代他召開了，這不至于被人舉報吧？那就是有什么違法的行為被人捅了？國家下撥的救災款，都按時分發了下去，只不過是多給了自己家鄉一百多萬，因為自己的村子確實受災多些，按理說也沒什么問題呀！莫非自己夜里不回家睡賓館被人盯上了？可是這也沒什么呀，現在不都是如此嗎？

他嚇出一身冷汗，忙穿好衣服，悄悄地走出去，出去時明明有人叫他，他故意裝作沒聽見。他的家離賓館不遠，不一會兒就到了。他向后觀察了好一會兒見沒發現什么，才摸到自己家門前，按了按門鈴，老婆開了門，問了一句：“你不是到外地開會去了嗎？”他應了一句：“連夜趕回來了。”

老婆來了精神，可劉局長心事重重，心不在焉。本來他都是完事就睡的，可是今天卻怎樣都睡不著了。

在單位得罪了誰呢？平時待大家都不錯呀，只是副局長曾經和自己競爭局長時，鬧過一陣子的僵局，現在都過了兩年了，難道還記仇嗎？是的，他為了當上局長曾經找過自己的老上級，又沒送多少禮，是他們兩人的交情，也不會被別人知道吧？當然常言道紙是包不住火的。

現在查四風比較嚴，他平時注意著呢，推掉了許多宴請什么的，去年他曾組織過單位的人到外地考察，今年因為查得緊，就沒有再去。那次去雖然花了單位二十多萬，可那也是工作的需要呀，當然如果上綱上線，也不是沒有問題。

他是把自己的相好的弟弟以招聘的名義進了編制，但小伙子的成績確實不錯呀，讓誰也說不個問題來。

這一夜，他是徹夜不眠，他感覺自己已經非常累了，可是卻無法入睡。從去年開始，其他單位就有幾個被帶走了，多多少少都查出了問題，難道自己早就被立案調查了？

自己的行為只有自己最清楚，雖然罪不至死，但違規違紀的事還真不少，在今天有幾個能獨善其身？有幾個敢說亮亮堂堂？他不禁害怕起來。那些入獄的官員中，有幾個不是家破財盡的？別看現在像小鳥一樣依人的妻子，說不定自己進去不久，就會成為別人的新娘和別人翻云覆雨。這套像樣的房子也將住上不認識的人，其實這真是自己的干凈工資換來的。

他上臺以來都是以勝利者自居，常常感到春風得意，平時對待那些與自己意見不合的同事，都是言辭犀利，毫不留情。現在回想起來就是給自己挖坑，在懸崖上跳舞，自我陶醉就是一種自取滅亡。自己對他們的惡劣態度，遲早他們會回敬給自己，真是可悲呀。

他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說如果有將來自己一定痛改前非，做一個稱職的官員，一定為黨盡心盡力，為人民服務。可惜不會再有將來了，是自己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他熬過了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夜。天亮時，他面容憔悴，眼窩深陷，仿佛一下子衰老了二十歲。他起了床，準備到紀委說清楚，爭取個寬大處理，局長是干不成了，但重者關個三五年，輕者可能還不至于入獄，這樣也許還有將來。

他早早來到了紀委的門前，可這次和以往不一樣，他是來自首的。他不敢理直氣壯地站在那里，怕見到熟人。他藏身在大門外的一棵高大的柏樹下，終于到了八點鐘，他看到了紀委書記的車停在了門口，下了車，從另一輛車上也下來一個人，兩人打招呼，“高書記，你今天咋遲到了？”“別提了，昨天吃壞了肚子，從昨天傍晚開始到半夜才止住。”

“這么嚴重？”“還真沒這么嚴重過呢，你不知道，昨天我在回家路上肚子一陣痛，要不是附近有農業局，還真得丟人呢。到農業局里方便了一回才算過關。”

農業局長，一夜未睡的他，怔在了那里。

蘇童薦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