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突然響起“篤篤”的敲門聲,睜眼一看,早晨的陽光已斜斜地照進了屋里。我懶懶地打開房門,只見伊布雙手合十,笑瞇瞇地站在門口:“請起床了,我的朋友。今天我要帶你去看望我的另外兩個中國朋友。”
“不行,不行伊布。我已經預定了今晚飛悉尼的機票。你不可以強迫我。”我重新將自己摔回床上,背對著伊布不再理她。
“機票不是問題,一個電話就ok了。我和小妹等你吃早餐哦!”伊布十分淡定,說完又雙手合十,神秘一笑,轉身走了。
伊布這是怎么了?她是從來不強迫別人做事的,看樣子不像開玩笑。我急急地起床、洗漱,又沖了半杯鮮奶麥片,可還沒等我喝完,伊布就在院子外面按喇叭了。我幾乎是跑著沖到車里“砰”地一聲帶上了車門。伊布緩緩轉過身來,微笑著問我:“你的手鐲呢?你的中國玉手鐲呢?”她又恢復了優雅、從容的樣子。
我低頭看看空空的左臂回答:“沒戴。是你著急嘛!”
“你去戴,你去戴嘛!”伊布學著我的語調一遍遍地催我。我突然意識到什么:嗨,這個伊布,你不是要整我吧?我知道伊布一向喜歡玉質手鐲,前年已經送給她一只緬甸翡翠玉的了,她不會再打我這只中國和田玉手鐲的主意吧?不行。我要“智斗”這個“洋鬼子”伊布!這種猜測立刻令我興奮起來。小妹早已下車跑回房間拿出了我的手鐲遞給我:“伊布喜歡,你就帶著唄!” 我接過來揚了揚,在車內并不明亮的光線里,這只手鐲依然透出溫潤、濃綠的神秘之光。我仔細觀察伊布,她的眼神一直在跟著光走,大眼睛里充滿了愛意。我不敢再猜,自顧自地將手鐲套入左手。
在途中,伊布告訴我們:“這位朋友是中國臺灣人,很多年前和哥嫂合資在他們的家鄉臺中市開了一家“玉器珠寶行”,在當地很有名,后來,生意越來越好,和哥嫂的關系卻越來越差。三年前夫妻倆索性移民澳洲了。他們對珠寶鑒賞很在行,特別是玉器?!币敛颊f著又從后視鏡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
國內時令是初冬,澳洲卻已是入夏。伊布的朋友家里開著大大的冷風。踩在他們家厚厚的純羊毛地毯上,很是舒服。我們剛剛在圓桌旁邊落座,女主人就手托茶盤,笑吟吟地走出來了,在她身后跟著同樣是微笑著端著水果的丈夫??粗@憨憨的一對兒我不禁也笑了:都是白白胖胖,矮矮墩墩;先生笑起來還有“酒窩”時隱時現;沒有一點兒商人的圓通與精明,倒是一副居士的樣子,慈眉善目的,可愛極了。我雙手接過茶碗兒,輕輕滑走茶蓋兒,立刻有臺灣凍頂烏龍的香味在客廳漫溢……女主人又來斟茶了,我禮貌地站起身來,雙手端碗舉了過去。哪知就這一斟、一舉之間,我們倆幾乎同時低呼了一聲:我發現手中的茶碗兒晶瑩剔透,薄如蟬翼,令人愛不釋手。這是典型的中國瓷都景德鎮的細瓷上上品?。∥医┰谠?,癡癡地看著它出神。再看女主人也被點了“穴”似的,眼神飄過茶碗兒盯著我的手鐲發呆。其實也就幾秒鐘吧,我們都恢復了常態。我的臺灣同胞先忍不住,拉過了我的左手,一遍遍地撫摸著我的手鐲:“不錯,不錯,和田玉的?!辈淮蟮难劬锪髀冻鰺o限的柔情。我還未及反應,伊布先聲奪人了:“不錯嗎?是真的不錯嗎?你再細細看看!”表情居然比我還緊張。
“是真的不錯呢!色澤純正,質地溫潤,這樣的好東西真的不多見了呢!”聞聽此言的伊布似乎變得霸道起來:“走了,走了,我們走了。她們時間很緊,下午要趕飛機的!”說完居然不再理會任何挽留,自顧自地奪門逃去。
回程中,伊布把“奔馳”開成了“飛機”。一進家門,伊布就撇著洋腔“先發制人”,然后是“軟磨硬泡”,接下來發展到不再和我說任何語言,而是用全世界通用的阿拉伯數字,把它認為合理的價格直接寫在一張白紙上,直直地推給了我,看看價格:啊?低得離譜!這反倒讓不善說“不”的我內心強硬了起來,坦然拒絕。伊布卻突然變得楚楚可憐,她聲情并茂,手腳并用,印度“范兒”的肢體語言是那么的豐富、感人。她說她老了,余生不可能再到中國去,即使去了也不可能遇到這樣喜歡的手鐲。她說她和這只鐲子有緣,活著要戴著它,死了也要把這只中國玉鐲帶到地府中去,和她的靈魂永永遠遠在一起。天哪!好好的一只手鐲,被她死啊、活啊的說了一大通,自己先就不舒服起來,好像我關乎了她的生死。伊布見我沉默不語,趁機使出了她的“殺手锏”:把自家的存折認認真真地壓在了那張寫著價格的白紙上。我拿起來一看,真有些傻眼了:存款數目只比伊布開出的價格多一千澳元。
“剩余的是我的晚餐。我的朋友。但不是‘最后的’?!币敛茧p手握拳,突然拉至眼前,同時又快速張開向前伸去,聲音隨之戛然而止,以這種純印度式的講話結束了她的蠱惑。
就這樣,伊布“擒”走了我的和田玉手鐲。
告別伊布飛悉尼。我們來到提前預定的快捷酒店,就用伊布付給我的玉鐲錢交了房費??梢仓恢Ц读巳欤道锞椭皇J脑?。摸摸空空的手臂,干凈的兜兒,我知道我已經混得手鐲沒了,錢也沒了??蛇@又有什么關系呢?一百年后,伊布的傳家寶里說不定就有一只通綠、溫潤的中國玉鐲,可我與伊布的緣分怕是三輩子也不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