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陽和璐璐

那是我人生中生活得最開心的一段時光，每每回憶起來，總會充滿無限的眷戀。

那時候，陽陽上小學(xué)三四年級，璐璐上幼兒園。一放暑假，他們就迫不及待地住到我姥姥家。兩人一見面就興奮地張開臂膀，抱到一起，那種向往已久的恣意宣泄，任你是誰，站在一旁都會怦然心動。正趕上我也退休了，既有精力，又有時間，可以陪著她們盡情地玩。

陽陽是我大女兒的女孩，璐璐是小女兒的女孩。兩人相差4歲，彼此情同手足，陽陽懂得讓著妹妹、護(hù)著妹妹；璐璐牽掛著姐姐，依戀著姐姐，和姐姐在一起總嫌時間過得太快。現(xiàn)在的獨生子女平日難免會感到孤獨和寂寞，假期兩個小外甥女的“勝利會合”，對她們來說，簡直就是從天而降的盛大節(jié)日。

姥姥家無疑就是她們暑假的天堂。知道她們要來，姥姥早早就洗好了水果，擱在客廳的大茶幾上，一盆是桃子，一盆是草莓，那可是兩人最愛吃的水果。廚房里備好了螃蟹和燒雞，那也是她們的最愛。姥姥還準(zhǔn)備再炒兩個熱菜：油菜炒蘑菇、芹菜炒肉絲。還要拌兩個涼菜：白菜絲拌海蟄皮、白糖拌西紅柿，都是她們可口的。兩人愛吃什么東西，姥姥如數(shù)家珍，諸如紅燒排骨、可樂雞翅、紅燒鯧魚等等，每到節(jié)假日總是變著法地做給她們吃。

“小外甥，開飯啰！”飯菜擺上飯桌，姥姥一聲招呼，兩人蜂擁著坐到桌前。

“哇，這么多好吃的！”兩人沖口而出，隨之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

不等大人坐齊，兩人一人掐著一個蟹子便吃起來。雖然她們各自在家里也常吃這些東西，可遠(yuǎn)不如在姥姥家吃得那么香甜，更無法享受到兩人湊在一起激發(fā)出的那種高漲情緒。

姥姥總會給她們帶來驚喜。當(dāng)兩人意外地從姥姥手里接過“可口可樂”易拉罐時，頓時歡呼起來，兩人不約而同地喊道：“我好喜歡你哦，姥姥！”據(jù)說孩子常喝這類飲料容易骨質(zhì)疏松，所以，平時是不允許她們喝的，緊張了一學(xué)期，剛剛放假，算是姥姥對她們的獎賞或犒勞吧。

“姥爺，下午帶我們到海邊去玩吧？” 陽陽吃著飯，卻不忘放飛思想。

“姥爺，咱們?nèi)プ叫◆~、小蟹子！”璐璐立即響應(yīng)。

我當(dāng)然不會讓她們掃興，聽到我爽快的回答，兩人擠擠眼，相視一笑，分外愜意，吃得更加有滋有味。

兩人邊吃邊說，邊說邊笑。“吃飯不能笑，小心嗆著！”姥姥慈祥里透著嚴(yán)肅，一再制止，卻收效甚微。那笑似乎在兩人體內(nèi)積累得太多，嘴巴上又缺少個把門的，隨時都會破門而出。

而大海給她們帶來的別樣感受，也使她們喜出望外。

下午3點多鐘，當(dāng)我們趕到海邊時，岸邊已經(jīng)露出一些礁石，大海的潮水還沒有退盡，此時正是捉小魚、小蟹子的好時候。

午后的陽光依然強(qiáng)烈，習(xí)習(xí)海風(fēng)卻送來陣陣涼意。我們走到碩大的遮陽傘下賣漁具的小攤上，買來捉魚用的漁網(wǎng)和小水桶。陽陽挑選了一個盤子大小的大漁網(wǎng)，璐璐選了一個茶杯口大的小漁網(wǎng)，手里還提一個紅色塑料小水桶。兩人美得心花怒放，走起路來都連蹦帶跳。

此時，大海仿佛失去了它往日粗獷雄渾的威力，輕手輕腳地向后退去，許多礁石從大海里裸露出來。陽陽牽著璐璐的手，翻過眼前的礁石，腳步停在幾塊低矮礁石交匯的淺水灣旁。類似的淺水灣這里很多，可以說，每個淺水灣都是她們的一個樂園。

“快看，里面有小魚！”陽陽盯著淺水灣，頓時興奮起來。

“還有小蟹子！”璐璐眼里放著光，很快也發(fā)現(xiàn)了目標(biāo)。

小水灣的水很淺，卻富有大海的靈性，最深處也不過十幾公分，水底分布著一些形態(tài)各異的貝殼和色彩繽紛的鵝卵石，但里面似乎潛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隱藏著無窮無盡的樂趣。陽陽和璐璐兩人手持漁網(wǎng)，蹲在小水灣的兩側(cè)，心里十分愜意。

海風(fēng)拂面，氤氳著海水的腥味與咸味。

兩人俯下身仔細(xì)地觀察著水里的動靜。嘻，水里的小蝦、小魚和小蟹子還真不少。小蝦全身透明，需沉下心來才能發(fā)現(xiàn)，但它游得很慢；小魚多為一寸多長，三五條一伙，七八條一群地慢騰騰游著；大的約兩三寸長，大都單獨行動，它們的警惕性很高，忽東忽西，箭一般地在水里穿行，然后驀地躲進(jìn)石頭縫里。

璐璐眼疾手快，突然出手把在水里爬行的小蟹子摁住，為防止被兩只蟹鉗夾住手，小心翼翼地掐住蟹殼的兩側(cè)，繳獲了第一份戰(zhàn)利品。

“姥爺，快拿小桶來！” 旗開得勝，璐璐樂不可支。

我也喜不自禁，忙把小桶里舀上海水遞過去。

此時，陽陽將大漁網(wǎng)埋伏到水底，靜靜地等候，守株待兔，待小魚游到漁網(wǎng)上面時，猛然將漁網(wǎng)向上一提，小魚就落進(jìn)了大漁網(wǎng)。

兩人大呼小叫地將小魚抖進(jìn)小桶里。那股高興勁兒，不亞于數(shù)學(xué)考了100分。

不一會，陽陽就捉了七八條小魚。

璐璐的小漁網(wǎng)口太小，半天才網(wǎng)上一條小魚，自然也很高興。隨后她又網(wǎng)了兩條小魚、兩只小蝦，還從翻開的石塊下捉到四五個小蟹子。

“姐姐，不捉小魚了吧，”璐璐說，“再捉幾條大魚！”顯然捉小魚已經(jīng)激發(fā)不起她們的興趣了。

“好吧。”陽陽說著把大漁網(wǎng)再次送到水底。捉大魚可急不得，需要鎮(zhèn)靜和耐性。

“姐姐，大魚出來了！”璐璐睜大眼睛，脫口而出。

陽陽忙示意璐璐別出聲，否則會把大魚嚇跑。

說時遲，那時快，狡猾的大魚聽到喊聲，“噌”地一下，便竄得無影無蹤。

兩人并不氣餒，也不著急，耐心地等待著，過了一會兒，終于有一條大魚露面了。兩人屏住呼吸，一動不動。那大魚非常警覺，縮頭縮尾地試探著游了幾步，感覺周圍沒有什么異常，便悠閑地擺動著尾巴，放心大膽地游了起來，三游兩游，便游進(jìn)了陽陽的網(wǎng)口。

璐璐學(xué)得乖了起來，兩眼直直地盯著大魚，緊緊地抿著嘴角，一聲不吭。

而陽陽正全神貫注，嚴(yán)陣以待。她牢牢地握住網(wǎng)柄，憋足了勁，迅速地往上一提，大魚瞬間成了甕中之鱉。

“太棒了！”兩人終于松了一口氣，這是她們從未體驗過的緊張與激動，頓時，手舞足蹈起來。置身其中，我盡情地分享著她們的快樂，和她們在一起，仿佛自己也回到了童年。

接下來，她們?nèi)绶ㄅ谥疲坏桨雮€小時，又捉了四五條大魚。

這天晚上，兩人把捉來的小魚、小蝦、小蟹子倒進(jìn)水盆，興致勃勃地圍著水盆看個沒完沒了。

然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卻是她們始料不及的。

第二天，陽陽早早就醒了，她推了推妹妹：“璐璐，去看看咱們捉的小魚、小蟹子吧？”璐璐一聽振奮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姐姐，走！”

“啊！”兩人走近水盆，不由得驚呼起來，“怎么全死了？”

簡直令人大惑不解。不知是因為水中缺氧，還是水溫過高，還是其他什么原因，總之，水盆里的小魚、小蝦、小蟹子全部都死了。

“怎么會這樣？”兩人嘟嘟囔囔的，情緒非常沮喪，她們心疼啊，那么多活蹦亂跳的小生命，怎么頃刻間就悄無聲息地死了呢？

受到他們情緒的感染，我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后來，我和她們又去海邊捉過小魚、小蟹子，只是不再帶回家了，臨走時，把它們又倒回海里放生。兩人不忍再看到那種不幸的結(jié)局。

公園也是暑期我經(jīng)常帶兩個小外甥游玩的地方。那里的山水風(fēng)景，花鳥魚蟲，亭臺樓閣，游樂場所，無疑對孩子們有很大的吸引力。

那天我們到老舍公園去玩，一只麻雀卻引起了兩人的極大關(guān)注和同情。

那是一個雨后的下午，濃云已經(jīng)散盡，一層薄薄的云彩仍遮擋著太陽，空氣格外清新。在公園一堵墻的盡頭，陽陽發(fā)現(xiàn)了一個蜷縮在角落的麻雀，正瑟瑟發(fā)抖。那麻雀一定是遭到了雨淋，全身的羽毛蓬松著，不時地歪著頭，輕輕地發(fā)出一聲急促的啁啾聲，兩邊杏黃色的嘴角，表明它還是一只雛雀。

兩人好奇地走過去圍觀，我也跟了過去。待了一會，不知從哪里冒出一個十幾歲、衣冠不整的小男孩，迎著麻雀跑去，想捕捉這只麻雀。麻雀本能地躲閃著，有氣無力地跑了幾步，眼看就要被追上了，陽陽突然厲聲吼叫起來：“哎，你干什么？”璐璐也不示弱，緊接著喊道：“別捉它！”小男孩有些膽怯，看我們?nèi)硕鄤荼姡まD(zhuǎn)頭來，斜了我們一眼，很不情愿地走了。

不一會兒，麻雀展開翅膀想飛起來，無奈力不從心，貼著地面連飛帶跳、撲撲隆隆地飛出六七米，落到一個水池邊。

陽陽和璐璐一前一后地也跟了過去，遠(yuǎn)遠(yuǎn)地注視著麻雀，其實兩人只是想保護(hù)它，擔(dān)心遭人傷害，至于怎樣保護(hù)，兩人心中并沒有定數(shù)。

麻雀在水邊來回踱著步，幾分鐘后突然再次飛起來，這次飛得略高了些，離地面約有2尺的樣子，飛了10來米后，落在一輛停著的自行車的鏈條上。

陽陽和璐璐仍不放心麻雀的安危，追過去蹲在自行車旁，離麻雀至多一尺左右。如此近距離地面對一只麻雀，她們倆還是第一次。

許是被淋濕的麻雀身上漸漸干了，也許試飛了兩次它增強(qiáng)了信心，抑或此前瑟瑟發(fā)抖的麻雀這時已經(jīng)恢復(fù)了體力，只見麻雀抖了抖身體，鋪展開翅膀，兩腳在自行車鏈條上用力一蹬，向著一顆高大的梧桐樹徑直飛去。那大樹粗壯挺拔、枝葉密密麻麻，足有兩丈多高。瞬間就看不到麻雀的蹤影了，它那波瀾不驚的經(jīng)歷，終于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璐璐如釋重負(fù)地說：“現(xiàn)在好了，我真怕這個小生命受到傷害。”

“我也是。”陽陽自有同感。

兩人站在樹下，仰望著茂密的樹冠，站了很久很久，心中默默地慶幸麻雀找到了它的歸宿，祝福一個瀕臨絕境的小生命獲得了新生。

我們家坐落在伏龍山的東坡上，與周圍三四座山比鄰，暑期我會經(jīng)常帶著兩個小外甥上山玩。她們喜歡漫山遍野地互相追逐著瘋跑，喜歡摘野花，逮螞蚱，捕知了，捉西瓜蟲，然而最使她們刻骨銘心的，還是那次種豆子。

那是8月上旬的一天，陽陽說：“姥爺，我想上山去種豆子。”

“怎么想起來種豆子？”

“我爸爸說，他小時候種過豆子，我也想種。”

“那好，現(xiàn)在咱們就去種。”

“我也要去！”璐璐說。

我們立說立行。陽陽到廚房抓了七八粒紅豆，放進(jìn)口袋，翻出小鏟子，找出小桶，里面裝滿清水，一手提著小水桶，一手牽著璐璐。璐璐手里握著小鏟子，急急地走出家門。

在伏龍山上一條小路旁邊，我們很快找到一小片平整的土地。陽陽從口袋里掏出紅豆，數(shù)了數(shù)，一共7粒，分給璐璐3粒，然后和璐璐輪換著用小鏟子挖了7個坑，兩人分頭在每個坑里撒進(jìn)一粒紅豆，接著用土埋上，隨后陽陽又提著小水桶為松土澆水。

兩人不曾做過農(nóng)活，然而干得一本正經(jīng)，有模有樣。雖然簡單，卻不失隆重，盡管平淡，仍充滿激情。

“姥爺，幾天能長出苗來？”陽陽搓了搓手上的泥，心里充滿了向往。

“大約四五天吧。”

“姥爺，明天再來澆水？” 璐璐不忘悉心呵護(hù)。

“不用天天澆水，兩天一澆就行。”

第三天澆水時，那片地一如既往，宛如板著的臉，不動聲色，面無表情。

第五天，兩個小外甥一走近那片地，不由得“哇”了一聲，她們終于看到了希望。只見其中一株嫩芽破土而出，兩片嫩綠的小葉可愛極了，兩人像撫摸嬰兒胖嘟嘟的小手一樣，輕輕地摸了摸小葉，似乎一不小心就會傷害到它。隨后慢慢地為它澆上水，自然也不會虧待其他幾株尚未出土的幼苗。

第六天，7株幼苗居然全都竄出地面。小外甥們高興極了，那種按捺不住的成就感悉數(shù)寫在臉上。兩人愛憐地看看這株，摸摸那株，心中充滿了美麗的遐想，眼前似乎展現(xiàn)出一幅童話世界，那些幼苗轉(zhuǎn)眼間長大了，綻開銀褐色的小花，結(jié)滿簇簇豆莢，成熟的豆莢里跳出一堆堆紅豆……

然而，半夜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頓時將那童話世界變得悠遠(yuǎn)、飄渺。

“啊？！”當(dāng)陽陽和璐璐趕到山上時，兩人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那一小片地早已不見了蹤影，橫在眼前的是被大水沖出的幾道深深的溝壑，其中兩株幼苗被沖到了兩米開外的溝底，癱軟地?fù)涞乖谝欢央s亂的沙礫上，其余幾株幼苗已經(jīng)不知去向。

兩人像被霜打了似的，蔫在小路上，不停地唏噓著，為夭折的幼苗感到惋惜，心中十分難過，差一點就掉下眼淚。周圍出奇的安靜，令人近乎窒息，隱隱可以聽到兩人急促的呼吸聲。

其實，陽陽和璐璐不正像兩株稚嫩的禾苗，需要澆水，需要呵護(hù)，需要陽光，也需要風(fēng)吹雨打的錘煉，不是嗎？不經(jīng)風(fēng)雨，怎見彩虹？不經(jīng)歷困難和挫折，怎能學(xué)會隱忍和堅強(qiáng)？

多年來，我每次和兩個小外甥出去玩，總是背著相機(jī)，隨時拍下那些令人心動的精彩瞬間。然后洗出照片，標(biāo)上文字，貼到影集里，不經(jīng)意間，每人都積累了20余本影集。每當(dāng)翻看那些影集，一股化不開的濃濃親情便撲面而來，因為每幅照片都隱含著一段風(fēng)生水起的時光，珍藏著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