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司馬鎮

去過江南小鎮同里、周莊的朋友都能體會到，古鎮雕龍畫棟的古建筑，高高矗立的石牌坊，小小門洞卻別有洞天的深宅大院，曲徑通幽的石刻畫廊……相信這一切足以讓你魂牽夢繞，畢生難忘。特別是當你蕩舟于碧如翠玉的灣河中，拱橋下，漁娘搖櫓，楊柳拂面，這風韻足以讓你感嘆：“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其實你如果有機會涉足西藏的亞東縣下司馬小鎮，你就會覺得在這里除了可以領略周莊、同里同樣的風采外，還會體味到與周莊、同里更多的不同。

春季是下司馬鎮最富有魅力的季節。

從后藏首府日喀則出來一路向東，過江孜縣后拐彎南行，車行400公里左右，就到了世界海拔最高的帕里鎮。對于去亞東下司馬鎮的人來說，翻越帕里鎮，是一個小小的考驗。

帕里鎮位于喜馬拉雅山南北分界點上，是日喀則去下司馬鎮的必經之地。這里平均海拔4640米，高寒缺氧，而距此僅有五、六十公里的下司馬鎮海拔又只有2000多米。如此近的距離這么大的落差，一定會讓人感到有些難以理解，其實這正是喜馬拉雅山的魅力和神奇所在。

從日喀則到帕里鎮，沿途的禿山、禿嶺加土路多少讓人有一種荒涼落寞的感覺。但當汽車飛躍帕里鎮，繼續前行約40公里后，盡管汽車仍穿行在崇山峻嶺之間，但透過車窗已經會看到山坡上、溝渠邊越來越多的流云浮萍般的植被不斷沖擊著你的視覺，不久前的那種荒涼落寞感已隨風而逝。此時你若降下車窗，空氣中一種潮濕并伴有淡淡的幽香味道會撲面而來，如困守沙漠的駝隊突遇綠洲，那種突如其來的幸福感你就想吧……

當你離下司馬鎮越來越近，飛流直下的瀑布隨處可見，這時你在倍感神清氣爽的同時，又似乎懷疑自己走進了一個充滿童話的仙山古洞。

路忽然變得狹窄，以至于不時會有些枝條擊打在車窗上，可當你的目光落在這些不速之客身上時，相信你的眼球會不由自主地睜大：剛才還綠蔭掩映的山體，忽然間被紅色代替，開始這些紅還顯得斑斑點點、若隱若現，間或摻雜著一些松柏藤蔓，但越往前走，山竟然就象披上了一塊奇大無比的紅綢，更像一個從頭到腳被遮蓋嚴實的新娘，紅色成了這里的主色調……

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已經讓你分不出東西南北，汽車猶如被一團火包裹著，燃燒著。如果把從日喀則出來看到的禿山禿嶺比作一個冷峻彪悍、充滿殺氣的無情劍客的話，那么下司馬的山則是一個含情脈脈、柔情萬種的溫情少女。

就在你被紅色裹挾，有些暖風拂醉意的感覺時，你的耳朵忽然被一種強有力的聲音沖擊著，這聲音讓你無法回避、無法拒絕，只聞其聲，不見其形，如千軍萬馬，如雷霆萬鈞。當你仔細傾聽、極力尋覓這種聲音來自何處時，又似乎如咕咕鳩鳴、如幽幽猿啼，而無論響聲大小，她總會繃緊你的神經，沖擊著你的心靈。

杜鵑花讓你疲憊的心得到安撫，而山澗水則讓你煩躁的心得到滋潤。

山顯得越來越高，路則越來越平緩。下司馬鎮近在眼前。

感受下司馬鎮是要用生命去體味的。不是親自來到她的身邊，你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在茫茫雪域高原、在高寒缺氧令人生畏的西藏會有如詩如畫、仙境般的夢中江南。而這種體味又多么象人生之旅，正如生命也有階段，只有不畏艱險、勇于向前的人，絢麗之花才會在你身邊綻放！

在下司馬鎮期間，我有幸在“水上世界”住了一宿，我相信這種感受完全可以用獨一無二來形容，我沒有去過意大利威尼斯水城，但我知道既然鐵路、公路縱橫交錯的交通網在那里出現，那城還安寧嗎？在不到8平方公里的區域聚集著30多萬人，這到底是集市還是疊羅漢的游樂場！我曾在微山湖的漁船上看游人賞花捕魚，也曾在揚州溱湖結識搖櫓的漁娘戲水揚帆，盡管漁家水鄉妙趣各異，但如果與下司馬鎮的水上木屋相比，都不足以讓你動情。

說是橋，卻不可以走路，因為上面搭建的是木屋，而木屋下則是淙淙水聲，遠遠望去，說是水上的一艘畫舫似乎更為準確。而讓你大開眼界的還是木屋里面的光景：一邊是直接鋪在地板上的油氈，（不用說這就是下榻之地，油氈是用來防潮的）。一邊是打火燒飯的鍋灶。而風景還是在打火做飯時才最容易出現。幾乎是在點燃灶火的同時，主人才不緊不慢的將灶邊的一個蓋板揭開，不用彎腰，僅僅是舉手之勞就把河水舀到鍋里。這時你千萬不要擔心河水不潔，這可是來自喜馬拉雅山的冰雪之水，說它是圣水毫不為過?？粗黄耙黄暗暮铀畮缀跏窃谒查g從河里轉移到鍋里，我突發奇想，問主人道：“此地的魚可是名聞遐邇，《十萬個為什么》還專門做過介紹呢，能夠吃到天然圣水出產的魚，人豈不也成了神仙。聽說這里河流的魚兒特別多，不巧何時魚兒思凡心切，主動跳到鍋里，那樣的話這飯豈不成了圣宴！”沒成想我一句玩笑話卻引起主人的不快：那是不可以的！或許沒有魚兒水也不會有了，那豈不是大煞風景！

差距！我忽然感到臉上有些發燙。這里的山水無疑是最美的，而這兒居住的人同樣可以與山水媲美。下司馬鎮只有一兩個平方公里，這小木屋也就二三十個平方米，但這已足夠了！美在方寸、美在自然、美在心靈、美在不經意間！

當你享受一頓“圣餐”之后，心滿意足地躺在“床”上，聽身下潺潺水聲，領四方風月之情，在寐與不寐之間，你的靈魂隨水聲飄蕩，此時你是否有一種超然脫俗之感?！翱帐职唁z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悟禪有時就在瞬間！

盡管時令已近季春，下雨的季節尚未來臨，可下司馬鎮卻沒那么多的規矩，雨水就像那山的飛瀑，陽光下也照泄不誤。

小鎮只有一條街道，石板鋪就的路。在這路上行走，那可要小心了，石縫中的青苔可不歡迎高跟鞋，麋鹿走在上面也經常摔跤。

街兩旁依山傍水而建的木屋小樓，聽說還是英殖民時期的建筑。兩三層已經不矮了，再高那會迷路的。青翠掩映、陣陣松濤、杜鵑啼血、云霧繚繞，住在樓上你會感到乾坤顛倒。

來到下司馬，那不得不說的一景當屬下司馬的女人。這里的女人如靈動的山水，豐潤卓越、皮膚白皙，明目皓齒，再配上色彩鮮艷的一襲長裙，你會想起那首著名的清平調：“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闭娌恢斈甑睦钪喯墒欠竦竭^這里。

也難怪，有喜馬拉雅山冰雪之水的常年滋潤、有靜謐如畫自然恬淡清新寡欲的超然心胸，誰還能說神仙只有天上有？

80年代前后，下司馬小鎮幾乎沒有什么商業可言，人們的生產生活完全處在一種自給自足的狀態。好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下司馬人從未因為物資匱乏而使生活陷入困窘。相反下司馬人的穿戴以及日常生活，處處都可以體現出在其他地方難以見到的“繁榮”。男人手上的“洋煙”、打火機、手表加上那年代不多見的長衫禮帽，女人身上的氆氌、紗巾以及從頭到腳的珠光寶氣，就是名貴藥材蟲草、麝香、紅花、雪蓮花在這里也不稀奇，這一切都說明這個小鎮偏僻，但不封閉。其實與錫金、不丹、印度等國家相鄰，幾乎如內地村與村之間的趕集上店甚至轉個身之間就會邁出國界，以物易物的邊貿交易在這里從來就沒有間斷過，這就難怪小鎮人生活得自在安逸，這可是其他地方絕對沒有的優勢。

當炊煙升起，夜幕降臨，下司馬鎮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本來就生存在山縫里的小鎮，此時已經完全融化到青山綠水之中，如果把小鎮白日的喧囂比作一個頑皮的孩子，那么到了夜晚就會主動投入娘親大山的懷抱。此時小鎮已變得特別安寧，少有的幾盞亮燈象小鎮的眼睛，怯生生地觀察著這個黑色的世界，而高高的山、如墨的松已把這里的一切收容。

晝與夜的轉換就在不經意中，幾聲烏啼之后，小鎮已進入夢境！“無論在白天或黑夜，世界都有兩個不同的面孔，為著兩種不同的人存在，把宇宙縮減到唯一的一個人，把唯一的一個人擴張到宇宙，這才是愛……”

如此闡釋，下司馬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