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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天成馬上就要下臺了,這消息已經在報業集團后勤服務中心傳得沸沸揚揚,可路天成本人卻全然不知,而且昨晚還伏在自己家里的寫字臺上寫明年的工作計劃,一直熬到深夜。
路天成是濱海市報業集團后勤服務中心的主任,這官雖然不大,但在濱海市提起他的名字,知道的人卻不少,這倒不是因為他那后勤服務中心主任干得多么出色,干得再出色也是個搞后勤服務的,主要是因為他在搞后勤服務之前干過《濱海日報》新聞部的副主任,在報紙上發表過不少大塊頭的文章,特別是三年前他寫了一篇《莫讓竇娥再含冤》的長篇通訊,揭露了一樁億萬富豪強霸良家婦女的事件,引起社會極大關注。據說那事曝光之前,富豪曾拿出不少“銀兩”托人跟他私了,他硬是不為金錢所動,把那事捅了出來,而且還持續關注,寫了不少追蹤報道,直到法院作出公正判決他才肯罷休。至今還有不少人記著這事。
三年后的今天,路天成已經步入不惑之年,那張長方形的國字臉也脫去了年輕人的稚氣,加上那絡腮胡刮得不及時,看上去比常人老成許多,但那兩道濃眉下一雙閃著明亮光澤的大眼睛卻顯得更加深邃和睿智了。
昨天,路天成在下班的路上接到報業集團副總經理杜坤打來的電話,說明天上午想找他談談,路天成問談什么事,杜坤支支吾吾,猶猶豫豫得膩歪了半天才說是關于后勤服務中心下一步工作的事。既然是下一步工作的事,路天成就不能不順著這個思路認真地準備一下了。他吃完飯就坐在了寫字臺前,把腦子里裝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理了又理,梳了又梳,最后終于理出一個比較滿意的匯報提綱來,可上床后又覺著杜坤找自己好像不單純是為了聽取工作匯報,聽匯報用不著支支吾吾,猶猶豫豫,似乎有難言之隱似的,他肯定還有別的事,說聽匯報只是個幌子。還有什么事呢?路天成有個毛病,心里有事,就睡不踏實,這不,天剛放亮他就爬了起來,到快餐店給老婆孩子買來早點,自己一口也沒吃就推開屋門上班去了。出門前妻子大聲提醒他:“別忘了那借錢的事。”他有點不耐煩得說:“忘不了,你都說了八百六十遍了!”
上班出門前,路天成脫下買早點時穿的西裝,換上了一件深藍色面包服,因為他發現一場小雪過后,天氣驟然冷了下來。從嘴里呼出的熱氣瞬間就凝成了霧狀,在眼前飄去,特別是那時停時續的西北風,就像頑皮的孩子,你越覺著冷,它越尋著你那領口往你懷里竄,迫使路天成不得不把面包服的領口系得嚴嚴的。
路天成沿著兩旁栽滿楊槐樹的和平大道向市報業集團走著,他家距報業集團辦公大院不遠,只有一公里多路,這個距離正好適合他這個歲數的人早晨步行有氧運動。后勤服務中心車隊隊長隋云風開著雪鐵龍轎車從他身邊駛過,有意放慢速度從駕駛室探出頭來說:“主任,上車我捎你一段。”
路天成手一擺說:“不用。”
隋云風說:“我有事給你說。”
路天成果斷地回道:“有什么事到單位再說。”
“那好吧。”隋云風只好一踩油門走了。
路天成由市報業集團新聞中心副主任提拔為后勤服務中心主任,已經在一把手崗位上工作了三年,取得了一系列令人滿意的成績,但對集團車輛用油存在的漏洞問題卻一直沒有解決好。上個月,他大膽地提出了一個車輛使用貨幣化管理方案,提交到集團辦公會上研究,老總們都說方案出發點很好,但對能否落實都不表態。主持會議的集團一把手嚴寬要求每個人都要發言,結果你一言我一語問題越提越多。最后,嚴寬一皺眉頭對路天成說:“你這方案還得繼續完善,不要急于求成,什么時候成熟了什么時候再拿到會上來研究。”路天成不服氣得嘟囔了一句:“要是十年以后才能成熟呢?”嚴寬兩眼一瞪說:“那就十年以后再研究!”后來,還是車隊隊長隋云風給他說了實話:“咱們報業集團的用車與其他單位不一樣,用車的都是社長、總編和總經理,哪一個官不比你大?你加強管理,他們就會覺著不舒服,不舒服就會吹著浮土找裂紋,隨便哪個領導說句話都夠你琢磨一陣子的,要解決這個問題得自上而下,得有大環境,你一個下級干部去給上級領導帶緊箍咒,這不是找麻煩嗎?”
路天成聽了隋云風這話,覺著話糟理不糟,自己的前任萬大江當了八年后勤服務中心主任都沒敢戳這個馬蜂窩,自己一時半霎不能扭轉乾坤也屬正常,心里就釋然了。
路天成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習慣地拿起當天的《濱海日報》。他正瀏覽著文章的標題,后勤服務中心膳食科科長項廣利推門而入。
路天成說:“你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早?”
項廣利說:“心里有事睡不著。”
路天成問:“你有什么心事?”
項廣利說:“我聽說咱后勤服務中心競爭上崗的方案已經出來了。”
路天成問:“你怎么知道的?”
項廣利說:“我聽朱夢娜說的。”
朱夢娜是報業集團后勤服中心的會計,人不光長得漂亮,而且能歌善舞。不笑不說話,一笑倆酒窩,是個招風引蝶的女人。她最近跟杜坤打得比較火熱,從她那兒得來的消息肯定可靠。但路天成聽了只是“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仍然繼續看他的報紙。
項廣利問:“你對這事有什么想法?”
路天成把報紙從臉前移開,故作不以為然地說:“我已經在中心工作了三年,有點累了,想回編輯部當兩天記者,調理調理。”
項廣利一聽這話就急了,說:“誰走你也不能走,咱這中心離不開你!”
路天成說:“你放心,這地球離了誰都轉。”
項廣利一臉焦慮得說:“主任,別人都說我項廣利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做人不實在,可我今天說的都是心里話,這也是咱中心大多數人的想法。現在集團各部門已經分灶吃飯,自負盈虧,咱這后勤服務中心沒有個懂經營會管理的人當家咋行,賺不到錢大伙就得喝西北風,你可不能戲還沒開場就打退堂鼓呀。”
路天成說:“這事我自己做不了主,集團領導是啥心思咱都不清楚,還是等看了那競爭上崗方案再說吧。”
“咱等,可人家不等。”項廣利說完這句話,向前一步靠近路天成說:“我聽說穆新昨晚在名士大酒店請你以前批評過的幾個人吃了一頓飯,具體為什么吃,吃飯時談了些什么就不清楚了。我琢磨著在這個時候請這些人吃飯肯定與競爭上崗有關,你可不能掉以輕心。”
路天成警惕得瞪大眼睛,思慮片刻說:“我知道了。”
項廣利又憂心忡忡地說:“我一心一意跟著你干,對穆新從不買帳,穆新要是當了服務中心一把手我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路天成弄不清項廣利說這話是跟自己套近乎,還是想套自己什么話,就沒有表態,但穆新在名士大酒店宴請自己批評過的人吃飯則不能不引起他的警惕,因為這是沖著自己的軟肋來的,是拉幫結派,是別有用心。但當著項廣利的面他還是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幾個人左右不了競爭上崗的大局,咱們得相信群眾、相信黨,這是兩條根本的原則。”說到這兒,路天成覺著自己有點像背誦“文革”語錄,就趕忙改口說:“如果組織不信任我也不會讓我主持這么長時間的工作。”
項廣利說:“我也這么想,可咱服務中心有人說……”項廣利說到這兒有點猶豫得把話止住了,他想了想改變主意說,“不說了,沒事了。”說罷轉身欲走。
路天成忙把他叫住說:“有話你就說,別這么吞吞吐吐。”
項廣利說:“這都是小道消息,我也不信。”
路天成問:“什么消息?”
“你聽了可別生氣。”項廣利既像是心有余悸,又像是在吊路天成的胃口。
路天成催促道:“你少啰嗦,有話直說。”
項廣利說:“我聽人說杜坤想讓穆新當服務中心主任。杜坤是分管咱服務中心的集團副總經理,他要是有這份心思可就不好辦了。”
路天成聽了這話有點吃驚,沉思片刻又有點不大相信地說:“穆新來報業集團不到半年,對集團及中心的情況還不熟悉,杜坤怎么可能讓他干呢?中心這一大攤子事,頭緒眾多,涉及面又廣,現在就交給他,他能玩得轉嗎?”
項廣利說:“我常聽人說,這世界上只有你想不到的事,沒有不可能的事。”
路天成聽了這話不出聲了,他把手里的報紙放到桌子上,皺著眉頭思考了很長時間才語氣肯定地說:“除非杜坤想垂簾聽政,直接插手服務中心的事。”
項廣利聽了這話琢磨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說,杜坤只是讓穆新當個擺設,中心的事情以后都由杜坤說了算?”
路天成語氣肯定地說:“否則,絕無可能。”
項廣利聽了還是有點不解:“要是這樣,他杜坤直接兼任服務中心主任不就完了,何必脫褲子放屁找這麻煩。”
路天成說:“杜坤要是兼任就不是他說了算的事了,那得集團一把手愿意,集團辦公會通過。”
項廣利聽了點頭說:“嗯,有道理,還是你明白。”接著又對杜坤有點不滿地說:“都什么年代了還搞垂簾聽政?這哪是改革,分明是復古倒退!”
路天成說:“我這只是根據你提供的信息瞎猜,不過到現在我還是覺著杜坤不會這么做,因為他昨天下午還打電話給我,讓我考慮一下服務中心下一步的工作呢,這不,我昨晚熬了個夜,剛把工作匯報提綱寫出來。”
項廣利半信半疑地湊過去看了一眼,心里還是有點不踏實:“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掉以輕心。我可聽說了,穆新和杜坤是老鄉,上周二杜坤在咱餐廳請一個裝飾公司的老板吃飯,就有穆新作陪。我勸你還是主動找領導談談,摸個實底,否則人選內定了再活動可就徹底被動了。我來就是想給你提個醒,別的沒事了。”
路天成說:“好,我會認真考慮這件事的。”
項廣利轉身走了,可沒過幾分鐘又折了回來。他像想起什么,湊到路天成跟前說:“我是不是打聽一下穆新昨晚跟你批評過的那幾個人在一起吃飯時說了些什么?”
路天成想了想說:“也好,但要講究策略。”
項廣利說了一句:“你放心。”就轉身離去。
路天成開始有點坐不住了,這一上班就從項廣利這兒得到這么多負面信息,說明這競爭上崗的戰斗還未打響,就已彌漫著火藥味了。看來自己那“守株待兔”的策略也該調整了。
路天成原以為自己繼續擔任服務中心主任是天經地義的事,不會有人跟自己競爭,沒曾想半路上竟殺出一個程咬金。當然,既然是競爭上崗,有人站出來參與競爭也屬正常,但穆新請他曾經批評過的人吃飯就不正常了,這不是正當競爭,這是背后里在搞小動作。一想到這,他心里不由地對穆新生出一絲反感。
沉思片刻,路天成還是認定了一個理,搗鬼有術但有限,后勤服務中心大多數人還是愿意把中心這一大攤子事交給一個有能力、有經驗、有業績的人去做的。這不僅是因為中心員工覺悟高,更重要的是后勤服務中心經營好壞直接關系著每個員工的錢包。路天成一想到這兒,忽然聯想起剛剛結束的俄羅斯總統大選,普京不就是憑借著自己在任時平息了車臣暴亂和經濟體制改革取得的成就而贏得國內人民信任,一舉贏得大選的嗎?想到這里,路天成又想到了后勤服務中心餐廳目前暢銷的大包子。這大包子是他請天津“李二嫂”包子鋪的面點師來指導著中心餐廳員工制作的,為了外賣賺錢,他還親自提筆寫稿,在報業集團旗下的各大報紙上刊登宣傳,沒想到這宣傳還真管用,“李二嫂”大包子一下子就家喻戶曉了,成了餐廳外賣供不應求的暢銷食品,為服務中心賺來不少鈔票,不僅一舉擺脫了中心員工錢包不鼓的被動局面,而且還貼補了報業集團員工的伙食,讓集團員工從飯碗里實實在在地看到了后勤服務中面向市場擴大經營取得的成果,當然也顯示了他自己的聰明和才智。
2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項廣利又走進了路天成的辦公室,對路天成說:“穆新剛才把我叫到了他辦公室談了半天,問我對競爭上崗有什么想法,問我覺著他夠不夠競爭主任的資格,還說他過去有許多對不住我的地方請我原諒,以后一定會事事處處對我加倍關照。我當時只是聽,沒表態,我心里明白,這主任非你莫屬,他小子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想肉想瘋了。”
路天成聽了這話客氣地向項廣利一點頭說:“謝謝。”吐出“謝謝”這兩個字之后他又覺著有點別扭,因為他自任服務中心主任以來,聽完部下的匯報還從沒這么客氣過,這樣一客氣是不是顯得自己有點心虛了?總之就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這“謝謝”二字里究竟包含了什么含義。
項廣利今年四十有二,在后勤服務中心已當了十多年科長。他高中畢業后沒考上大學,心有不甘,就參加自學考試拿了個大專文憑。人倒是挺聰明,工作也認真,可就是有一點不招人喜,這一點就是總愛招惹服務中心那些大姑娘、小媳婦。按理說挑逗一下,開個玩笑,只要不出大格也沒有啥,可問題是人家不愿意讓他挑逗,他越是靠近人家,人家就躲得越遠,他見人家不買賬就生氣,生氣就找茬刁難人家,刁難人家,人家就到路天成那兒告狀。對于這種事路天成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有時感到左右為難,但是再難,反映的人多了也不能不管不問。上周一路天成把項廣利叫到自己辦公室皺著眉頭說,你又不兼任婦委會主任,操那么多心干嘛?他厚著臉皮嘿嘿一笑說:“有位學雷鋒的標兵不是說過嗎?‘關心別人,快樂自己’呀!”
后勤服務中心餐廳會計朱夢娜是個眉清目秀,愛說愛笑,性格外向的女人。雖然她已過四十,但打扮得年輕,風韻猶在,而且,走起路來還故意挺胸扭臀,展示自己凸凹有致的流線型身材,經常饞得一些中老年男子目瞪口呆,流哈喇子。有的男人實在控制不住,就找借口蹭她一下,摸她一下,她也非常理解地裝作不覺或一笑了之。可不知為什么,唯獨對項廣利一點也不買帳。有一次,項廣利在餐廳里當著幾個同事的面跟她開玩笑說:“咱倆要是生個孩子像你那么水靈漂亮,像我這么高大聰明,將來在社會上肯定吃得開。”朱夢娜聽了立刻臉一抹罵他臭流氓,還讓他出去找個墻旮旯尿泡尿照照,搞清自己是個什么玩藝,弄得項廣利一個大紅臉。打那以后,項廣利就故意找朱夢娜的茬,朱夢娜怕他到路天成那兒告黑狀,就搶先找到路天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路天成知道項廣利有這個毛病,就勸朱夢娜少說幾句,給他留點面子。后來項廣利向路天成匯報說朱夢娜上班時間跟男服務員打情罵俏,路天成不僅沒有批評朱夢娜反而提醒項廣利說:“你是科長,得帶頭糾正這些歪風邪氣才是,不能老鴰飛到豬身上光看著人家黑看不到自己黑。”項廣利一聽這話就猜到朱夢娜趕在自己前面告了黑狀,于是更加記恨朱夢娜,便開始雞蛋里頭挑骨頭,千方百計找朱夢娜的茬。后來,朱夢娜調出膳食科到后勤服務中心當會計去了。項廣利就找到路天成問,為什么調她走?路天成說,這是杜坤副總經理的旨意。項廣利這才明白,朱夢娜敢和他斗原來是傍上了杜坤這個“大官”,翅膀硬了。常言道,好漢不吃眼前虧,項廣利很快就調整過來了自己的心態,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厚著臉皮去給朱夢娜賠了不是,還人前人后地贊揚朱夢娜聰明漂亮,給朱夢娜送小禮品。朱夢娜表面上迎和著,心里卻對他越發看不起。
路天成雖然知道項廣利有招惹女人的毛病,可他心里清楚他也就是過過嘴癮,并沒有去干那些實質性的事情。這年頭人的思想觀念開放多了,跟自己年輕的時候不一樣,如果自己給他們下道嚴禁打情罵俏的禁令,人家準得說自己思想落后保守,甚至還會提醒自己不要侵權。撇開這些閑篇子不說,具體到工作上應該說項廣利還是一把好手,他不僅業務熟,而且思路寬,有點子。在這一方面應該說他比中心副主任穆新有過之而無不及。前不久,中心干部調整,路天成曾提議聘用項廣利為中心副主任,結果杜坤說什么也不同意,執意讓路天成聘用了剛來不久的穆新。
3
穆新在部隊是副團職干部,曾在聯合國維和行動中榮立過一等功。轉業來報業集團之前,他參加了濱海市轉業干部綜合考試,按成績高低排序挑選單位,他選擇了市報業集團。分到集團后勤服務中心后,他為了盡快掌握情況有所作為,處處留心,認真觀察,不恥下問。有一次,他聽服務中心車隊隊長隋云風說,路天成上報給集團辦公會研究的車輛管理方案沒有通過,就連夜根據自己在部隊管理車輛的經驗寫了一個《集中管理,統一調配》的車輛管理方案,以提合理化建議的名義,邁著鍋臺上炕,直接交給了集團副總經理杜坤。杜坤看了對穆新說:“你的工作熱情很高,我們后勤服務中心恰恰就需要這種飽滿的工作熱情,這種熱情可不能隨著時間地點的變化而退化,應該長期保持下去。”
穆新不明白杜坤為什么撇開車輛管理方案不談,而大談熱情,就想插話問一問杜坤對方案有什么意見,卻見杜坤一抬手把方案扔進了案頭的資料筐里,并隨口告誡他:“光有熱情還不夠,還要有深入細致的調查研究,有調查才有發言權……”
從杜坤辦公室出來后,穆新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覺,總覺著杜坤說的那種飽滿熱情一下子就癟了。
第二天,穆新到路天成辦公室請示工作,無意中發現他寫的那份車輛管理方案竟飛到了路天成的案頭,因為不是他直接交給路天成的,所以也不好多問,不過讓他不滿的是那方案的封面上竟隨意扔著幾個掐滅的煙蒂。第三天,他又借故到路天成那兒匯報工作,看看方案的落實有沒有進展,卻發現那方案封面上堆積的煙蒂更多了。心想,太不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了!第四天,他見路天成還沒有找他談方案的事,就有點沉不住氣了,想再去路天成辦公室看看那方案上堆積的煙蒂是不是更多了,卻發現那煙蒂和方案都不見了。他原以為路天成看完方案會拍案叫絕,會像大夫得到醫治頑癥的良方一樣視若珍寶,沒曾想,路天成今天一早收拾房間衛生時把那方案和煙蒂一起丟進垃圾簍,又一起倒進院西頭的垃圾箱里。穆新氣得半天沒有緩過勁來,他甚至希望那垃圾堆里的煙蒂死灰復燃,燒起一場大火,把服務中心的房子點著,讓警察追究責任時把路天成抓起來,送進大牢,繩之于法。
穆新心里發恨歸發恨,但平靜下來還得該干什么干什么。穆新的方案雖然沒有被重視,但他能一帆風順地分到報業集團這種有社會影響的新聞單位還是讓戰友們羨慕不已。他的幾個戰友來看他,說他分的單位最好,而且還當了副主任,應該請客。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穆新一口就應承下來,見周圍沒有報業集團的人,就拍著胸脯說:“我這副處級干部權力雖然不大,但安排戰友們吃頓飯還是沒有問題的。”說完立馬就拿起電話,打著官腔通知膳食科:“我是穆副主任,把最好的雅間珍珠廳給我留出來,我明天要請客。”等戰友一走,他立刻找到項廣利說:“我這可是自己掏錢,你們得搞得實惠一點。”臨出門時還特意囑咐道:“你們千萬不要對客人說是我個人掏的錢。”
項廣利說:“你這不是傻瓜嗎?人家都是用公款請完客說是自己掏的錢,而你明明是自己掏的錢卻偏說是公款,這不是往自己身上抹黑嘛?再說了人家得知你是用公款請客就不怎么領你的情了。”
穆新不耐煩地說:“你只管按我的話去做就是了,別管這么多行嗎?”
項廣利仍窮追不舍地說:“你是不是怕人家知道你自己掏錢請客沒有面子呀?”
穆新臉一紅搖頭說:“不是。”被項廣利戲弄得哭笑不得的穆新情急之下忽然想起一個非常恰當的理由,便說:“我怕戰友知道我自己掏錢會搶著買單。”
第二天下午一下班,穆新的戰友們如約而來。穆新對戰友說:“為了招待你們這些貴賓,我專門囑咐部下留了一個最好的雅間。”說著就領著戰友直奔裝有卡拉OK立體聲音響的珍珠廳,可誰知推門一看,幾個鄉下人正圍坐在圓桌前狼吞虎咽地吃著飯呢。穆新一看就火了,他質問項廣利:“這是怎么回事?”
項廣利故作歉意地說:“這秀泉廳也不錯你們就將就著點吧。”
穆新把戰友安排下,心里覺著有點憋屈,就又找到項廣利說:“咱做生意得講究信譽,事先說好了的事怎么能隨意改變呢?再說了,啥事也得有個先來后到,你就是有特殊情況需要調整,也得給事先給我打個招呼,征得人家同意才行。”
項廣利一笑說:“好,我以后一定注意,我讓廚師給你們把菜做得實惠一點,彌補一下好不好?”
穆新見項廣利這么說了,也只好順坡下驢點頭應允,但他心里還是有個疑問沒解開,便隨口問:“那珍珠廳里的人是干什么的?”
項廣利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剛才不是都瞧見了嗎?”
穆新說:“我瞧著像是幾個鄉下人。”
項廣利神秘地一笑沒有回答。
穆新又說:“幾個鄉下人干嘛非要安排在珍珠廳?”
項廣利一聽這話,臉一板說:“鄉下人怎么了?鄉下人難道比城里人低一等?”
穆新忙解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項廣利這才緩和了一下語氣說:“事情已經過去,你還操這份心干嗎?快去照顧好你那戰友吧。”
項廣利越是不告訴穆新那鄉下人是干什么的,穆新心里就越納悶,他不知道項廣利是故意吊他的胃口還是這里面真有什么隱情。因此,席間去衛生間途徑珍珠廳時,他又推開一道門縫向里面瞅了瞅,里面確實只有六七個鄉下漢子在吃飯,沒有任何異常。他更有點弄不懂,為什么項廣利寧肯得罪自己,也要把那裝修豪華、音響效果好的大房間讓給農村漢子,難道他們有錢?看那桌子上擺著的幾道菜也沒有什么特殊之處,便帶著滿腹疑惑又回到了秀泉廳。
在秀泉廳,穆新與戰友喝酒,回顧部隊生活,講葷段子,議論天下大事,一直喝到很晚,是服務中心車隊隊長隋云風用車送他回家的。在回家的途中他才從隋云風嘴里得知,在珍珠廳吃飯的那幾個農村漢子是路天成老家來的鄉親。穆新還是不明白,問:“為什么非要安排他們到珍珠廳?”
隋云風說:“這個你還看不明白?項廣利這樣做無非是想借機向路天成表明,他根本就沒把你這副主任放在眼里,在這后勤服務中心他只聽路天成一個人的。不過路天成對項廣利也確實很信任,他讓他當膳食科科長,本身就說明了對他的器重,因為餐廳不僅是報業集團對外接待的窗口,也是咱服務中心的搖錢樹……”
穆新又說:“不知為什么,我一直覺著項廣利對我有一種抵觸情緒,或者看不起我。”
隋云風說:“這很正常,因為你來之前路天成一直想讓項廣利干中心副主任,而且已向杜坤推薦過多次,你這一加塞,斷了人家的前程。”
經隋云風這么一點撥,穆新才恍然大悟。
隋云風又說:“這報業集團的人事關系很復雜,你初來乍到不知啥時就會戳著哪個人的神經,前幾天新來的一個大學生到醫務室要藥,他覺著大夫給他開的藥不夠吃的,跟人家瞪了眼,結果回來一打聽后悔了好幾天,那大夫是咱報業集團總編輯的夫人。”
穆新聽了這話不出聲了。
4
下班回到家,面對妻子做好的飯菜,路天城沒有一點食欲。他腦子里還在想競爭上崗的事,想穆新請自己批評過的人吃飯的事。本來他還想見好就收,借此機會回編輯部去干他的老本行,可現在不允許了,他已看了《后勤服務中心領導干部競爭上崗方案(征求意見稿)》,上面寫得很清楚,不參與競爭不安排職務,而且自己的競爭對手也已明確,就是穆新。如果這個時候自己再退出競爭,回編輯部只能做一個普通記者,另外還會有人說自己面對競爭對手不自信了,怕了,因害怕而退卻那就是逃兵。人言可畏啊,到時候肯定說自己什么的都有,所以現在只有拿出對策認真應對,已沒了見好就收,逃之夭夭的退路。
妻子范小霞見丈夫憂心忡忡,便不解地問:“錢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你怎么還悶悶不樂?”
路天成聽了這話抬起頭不解地問:“怎么解決的?”
范小霞推了他一把笑著說:“別鬧了,你不借那錢還會自己找上門來呀?”
路天成聽了范小霞這話,更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一個星期前,范小霞工作的大世界商廈公布了企業改制方案。每個職工交六萬元入股,否則與企業脫離關系。范小霞知道自己的家底,前段時間報業集團集資建房改善員工居住條件,路天成不僅變賣了居住多年的老房子,還把積攢了多年的錢也都交上了,眼前根本拿不出這筆錢,于是就想讓路天成抓緊時間給她找個好點的企業調走。雖說范小霞相貌顯年輕,不像四十好幾的人,人長得也漂亮,可那身份證上表明的年齡畢竟糊弄不了人。現在單位用人35歲是個杠,超過這個杠安排起來就比較困難了,得花錢去疏通關系。既然調動工作也得花錢,就不如直接入股省心了。兩口子翻箱倒柜,東拼西湊只湊了三萬多元,還差兩萬多元沒有著落,路天成只好答應出去借。路天成想起小時候常在一起玩耍的一個好朋友做生意發了財,就領著妻子去串門。到了朋友家一看,人家住的是五室三廳的復式樓,面積足有200多平米,家門前還停著一輛黑色寶馬車。中午吃飯時請他們喝的都是上千元一瓶的洋酒。路天成和妻子范小霞為了給開口借錢做鋪墊直夸人家有能耐,可朋友卻說:“還是記者好,當記者接觸人多,錢雖然少,但含金量高。而且有些事情還不用花錢,辦起事來也比我們這些人方便。”路天成聽了朋友的話謙虛了一陣子后就想開口借錢,可沒想到話剛到嘴邊朋友已先開了腔,說他認識一個在銀行工作的領導,準備貸給他一筆款,現在正愁找不到擔保人,如果路天成肯幫這個忙,他一定重金酬謝。雖說是老朋友,可已多年沒接觸了,再說這筆錢也不是個小數目,怎敢冒然擔保,于是路天成只好把那借錢的話又咽回肚子里。朋友這兒沒借到錢,到了報業集團又忙活競爭上崗的事,就把這借錢的事忘到了腦后邊,這錢怎么會自己找上門來了呢,天底下哪能有這么好的事?
路天成表情認真地問范小霞:“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不是啊?”范小霞見路天成一臉疑惑,自己也仿佛墜入迷霧之中,她轉身從寫字臺抽屜里拿出兩打用白紙條捆綁著的百元大鈔放在路天成面前說:“我點過了,不多不少正好兩萬。”
路天成問:“是什么人送的?”
范小霞說:“不知道,我問過他叫什么名字,他只說是給你們服務中心搞裝修工程的。”
路天成一聽這話噌地一下就從椅子上站起來:“你真是想錢想瘋了,他們的錢你也敢要?”
范小霞說:“我說過了這錢我不能要,要留下必須給你打借條。”
“借條打了嗎?”
“打了,他拿走了。”
路天成聽了這話稍微松了一口氣,而后從寫字臺上拿起那兩打鈔票看了看說:“借錢也不能借他們的。”
范小霞問:“為什么?”
路天成說:“這錢咬手,我這就給他送過去。那人長得是不是肥頭大耳,嘴巴上還留著一綹小胡子?”
“嗯”范小霞點了一下頭,接著又像想起什么補充說,“我送他出門時,見項廣利站在不遠處的一輛黑色轎車前吸煙,好像是項廣利帶他來的。”
“這個項廣利,怎么老幫倒忙?”路天成嘴里一邊埋怨著一邊把鈔票揣進上衣口袋,而后急匆匆地出了屋門。
5
項廣利陪著杜坤的小舅子去了一趟路天成家之后就沒再回報業集團,而是徑直回了自己的家。他進門后脫下呢子大衣掛在衣架上,而后問妻子洪虹:“飯菜做好了嗎?”
洪虹不滿地瞥了項廣利一眼說:“這里不是服務中心餐廳,沒有廚師和服務員。”
項廣利見妻子口氣不對,就猜著她可能又在外面遇到煩心事了,便挽了挽衣袖主動進了廚房。
洪虹在市工人文化宮工作,人不僅長得漂亮,歌唱得也好,而且還是美聲唱法。去年她參加濱海市電視臺舉辦的歌手大獎賽,輕而易舉地就拿了個一等獎。
當年項廣利和洪虹結婚時,洪虹是濱海市工人藝術團副團長,項廣利是濱海市報業集團后勤服務中心膳食科科長。讓洪虹沒想到的是項廣利這科長一當就是十五年。眼看著報業集團那些青年人一個個地躍著他往上升,他們兩口子是又急又氣又無奈。項廣利把提不起來的原因歸結為上面沒人,關鍵時候沒有人替自己說話。既然上面沒有人就認命吧,可兩口子偏偏不認。因為報業集團長工資、分房子、拿獎金等全都跟職務、職稱掛鉤,職務低、職稱低就少拿錢,就住小房子,至今他們一家還住著一套五十多平米的小房子,想改善,可看上眼的商品房每平方米價格都過了萬,根本買不起。洪虹看到自己那些小姊妹的老公又提干,又買車,又買房,心里不平衡,有氣沒處撒,回到家就埋怨項廣利沒本事。
過去,有人問洪虹她丈夫在哪兒工作,她都非常爽快地告訴人家在市報業集團,還順便追上一句:“是科長。”現在人家再問她丈夫在哪兒工作,她只說在報業集團,不再提科長的事了。有人追問起來她就說:“他愛當啥當啥,什么也不當才好唻。”所以,這市場經濟越紅火,項廣利在家里的地位就越低。連兒子也受媽媽的影響,覺著爸爸活得窩囊。
有一次兒子考試沒考好,在班里的排名一下子降了十多名。項廣利到學校開完家長會回到家指責兒子不爭氣,沒出息。兒子反駁說:“怪不得你老婆說你是屬手電筒的,光照別人不照自己,你和鄰居吳伯伯、趙阿姨比比,人家哪個官不比你大?哪個錢不比你多?你才沒出息呢!”堵得項廣利啞口無言,只好用巴掌封住了兒子的嘴。
妻子有愛美之心,逛商廈花1000多元買了一瓶美容霜,項廣利嫌貴嘟嚕道:“你不在意我,還這么費心思打扮,八成是有外遇了吧?”洪虹立馬翻臉說:“你以為女人都跟你們男人似的成天在外面沾花惹草,包了二奶還想包三奶?”項廣利聽了不服氣地說:“如果你們女人都是貞潔烈女,那壞男人能有機會干那些事嗎?”洪虹聽了是既委屈又氣憤,一氣之下提出離婚。離婚自然是氣話,雨過天晴之后,倆人還得搭伙過日子。
項廣利這兩天一直在想,現在服務中心領導干部競爭上崗方案已經出臺了,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自己必須得把握住。他已經在心里反復掂量過了,論資歷他這膳食科長已經當了十多年,老得都快長胡子了;論能力他除了不敢販毒品和倒賣軍火,啥事都能干;只有群眾評議這一項他把握不準,因為人心隔肚皮,他不能割開人家的肚子看。但有一點他堅信不疑,這就是說他好的個個心明眼亮,說他不好的全都是有眼無珠。項廣利還扒拉著周易方面的書籍給自己算過一卦。卦上說他今年的流年運程相當不錯,是十二年中最吉祥如意的一年。項廣利是屬虎的,卦上說屬虎的人今年運勢居十二屬相之首,高潮也長,除了十一月份的白虎堂月之外,其它月份皆為良辰吉日,就是有點小麻煩也會逢兇化吉。只是今年的桃花格較重要適可而止,切不可過分貪圖。以前項廣利也不相信算命這事,有一天他去五峰山,遇一電視劇組在此拍攝電視劇,一劇組人員隨意砍下一棵千年古枝做拐杖,旁邊一山里人說,他下山準會遭報應,沒想到這話果真靈驗,返回途中那砍樹者被汽車輾斷了一條腿。
項廣利待一家三口人在餐桌前坐下后,便不緊不慢地把后勤服務中心領導干部競爭上崗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還捎著講了講那卦上說的流年運程,老婆、孩子聽了都很激動,覺著這期待已久的出頭之日終于來到了。項廣利說:“晚上我要集中精力撰寫競爭上崗的演講稿。”洪虹立馬就把涮碗、抹桌子、擦地的活攬了下來。兒子做作業一直優先使用寫字臺,現在也讓給了項廣利,主動伏在床邊做起作業來。
6
市報業集團服務中心領導干部競爭上崗方案正式公布了。
路天成回到辦公室,對著壓在寫字臺玻璃板下面的《報業集團副主任以上干部電話號碼一覽表》,認真地盤算起來。因為服務中心領導干部競爭上崗方案已經挑明,參與投票的范圍是集團副主任以上干部和服務中心全體員工。他得把哪些人投自己的票,哪些人不可能投自己票先弄清楚,好做到心中有數。經過一番認真的分析判斷,他發現竟有一半人不能確定投自己的票,身上不由地驚出一身冷汗。細細一琢磨才意識到,前一陣子因中心忙于餐廳裝修,一些原本答應給人家解決的問題到現在拖著沒辦。另外還因餐廳裝修問題成堆,自己心煩意亂沖中心不少人發過脾氣。一想到這些他有點坐不住了,干脆從玻璃板下面抽出電話號碼一覽表,又從頭到尾捋了一遍,把沒有絕對把握投自己票的人全部用圓珠筆點上點,而后又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通過做工作可以爭取過來的,另一部分是做工作也沒有用的。經過這么一分析,他發現真正與自己為敵的人竟然寥若晨星,只要杜坤手里那一票肯投給自己,那些習慣按領導意圖行事的人就會跟著傾斜過來。現在的問題是杜坤很可能真如項廣利所說的那樣,讓自己下,讓穆新上,原因很簡單:杜坤如果想讓自己繼續干就不會提議搞這個競爭上崗了。杜坤為什么要拿下自己呢?會不會是因為中心餐廳裝修工程的事?中心餐廳裝修工程雖然是杜坤小舅子的朋友投標承攬的,但活是杜坤小舅子領著人干的。為了確保裝修質量,不留隱患,不給杜坤帶來不良影響,路天成對施工質量要求比較嚴,工程完工驗收也比較苛刻,提出不少需要返工和整改的地方。由于整改不徹底,路天成至今還扣押著一部分工程款沒有跟杜坤小舅子結清,但路天成早就給杜坤小舅子挑明了,只要他們按中心驗收時提出的意見整改完立馬就給他們結清工程款。路天成認為自己這樣做不僅是為了中心,也是為了杜坤,杜坤是上級鄰導,站得高看得遠,應該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和自己的良苦用心。
路天成認識到贏得支持者的重要性后,立馬就對人熱情起來。他不僅見人臉上有了笑模樣,而且一些過去一口回絕的事情也開始琢磨著如何解決了。一些答應后拖著沒辦的事也馬上安排人去辦了。資料室龍大姐家中的自來水管滲漏,他不僅親自帶人去更換了,還捎帶著把那拉一下關不死的燈線開關也給修好了。集團辦公室副主任胡衛國家的廁所水箱上水時往外濺水,第一個人用完廁所,第二個人得等水箱上完水才能進去大便,否則會濺一屁股水。維修時路天成嫌維修工笨手笨腳,自己親自踩著凳子安裝。胡衛國看了很感動,一個勁得表示感謝。聽到這些話,路天成心里得到許多安慰。
就在這競爭上崗的形勢對路天成越來有利的時候,項廣利又走進路天成的辦公室。他這次說話沒有吞吞吐吐,而是直截了當地對路天成說:“你不要參與競爭了。”
路天成問:“為什么?”
項廣利說:“杜坤已經讓人透出風來,這后勤服務中心主任的活準備讓穆新干了。”
路天成聽了不明白,說:“這競爭上崗不是還沒搞嗎?咋就知道我要下臺了呢?”
項廣利說:“嗨,你還蒙在鼓里呢?這競爭上崗就是沖你來的。”路天成忽然發現項廣利說話的口氣已跟上次大不一樣,上次他還擔心自己不參與競爭上崗,今天倒勸起降來,這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彎背后一定隱藏著什么秘密。
7
路天成領著修下水道的人正往服務中心趕,手機響了。他習慣地看了一眼手機顯示屏,知道是隋云風打來的,便把電話往耳邊一湊說:“喂,云風啊,有什么指示?”
“我哪敢對你有指示,你現在在哪?講話方便嗎?”
路天成說:“我現在正坐著車回中心呢,五分鐘就到辦公室。”
“好,我一會兒到你辦公室找你。”
路天成說:“好,我等著你。”路天成掛了電話心想,隋云風這個時候急急火火得找我干什么,會不會與競爭上崗有關,聯想到項廣利昨天跟自己說的那些話,他心里隱隱約約地生出一種不祥之感。他沒想到這次競爭上崗的序幕剛剛拉開,杜坤就一反常態得把服務中心的人全都發動了起來,就連那些跟這事沒有多少關系的人也為自己手里那一票投給誰而猶豫起來,因為他已明顯得感覺到有些人對他的指揮反應已不那么靈敏了。
路天成回到自己辦公室剛倒了一杯茶還沒來得及喝,隋云風就風風火火得進了屋門。路天成要給隋云風沏茶,被隋云風阻止住,他見屋里沒有別人便對路天成說:“杜坤可能是真不希望你連任了。”
“不希望?恐怕比這還嚴重吧。”路天成像是早有思想準備得說:“我已經聽人說了,杜坤想讓穆新取代我。”
隋云風聽了點點頭算是默認了。
路天成問:“你是從什么渠道得知這個信息的?”路天成這么問是想進一步判斷一下信息的可靠性。
隋云風說:“什么渠道不重要,關鍵是這消息很可靠。
路天成見隋風云不肯透露信息的來源也就沒再追問,他沉思片刻說:“不干這中心主任也好,這樣我再向集團黨委提出回編輯部就順理成章了。”
隋云風沒有接吳天成的話茬,仍沿著先前的思路說:“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杜坤為什么非要推薦穆新當主任。”
路天成說:“穆新是中心副主任,我不干他替補屬于正常,而且我發現他也很有上進心,是個想干事的人。”
隋云風聽了說:“你這話可有點違心啦,你當了這幾年主任又不是不清楚,要干好服務中心這攤子活光有上進心,想干事不行,還得能干事,會干事,干成事。要想干成事就得有點子,有人脈,能處理好集團內外那些錯綜復雜的關系,他穆新能行嗎?我對他沒有成見,是實事求是。他寫的那個車輛管理方案在給杜坤之前先給我看了,太小兒科了,純粹是異想天開,我勸他不要呈報給領導,他就是不聽,結果怎么樣,還不是自找沒趣。像他這種自以為是的人要是當了中心主任,還不成天四處碰壁,到頭來讓大伙跟著喝西北風呀。”
路天成聽了隋風云這番話輕輕嘆出一口氣說:“這競爭上崗本來是一個公正、公開、公平競爭,選賢任能的好平臺,沒想到卻成了杜坤玩弄權術、為所欲為的工具。”
隋云風聽了路天成這話吃驚得瞪大眼睛說:“聽你這話,看來你是真不清楚杜坤為什么不讓你當主任?”
路天成說:“杜坤要拿下我肯定得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則這競爭的天平在眾目睽睽之下很難按照他的意愿去傾斜。”
隋云風聽了路天成這話一拍桌子說:“你說得太對了,你知道杜坤拿下你的理由是什么嗎?”
路天成聽了先是一愣,而后搖搖頭,瞪大眼睛用疑惑的目光望著隋云風說:“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項廣利下意識地瞅了一眼窗外的情況,而后壓低聲音說:“杜坤說他收到了一封檢舉信,檢舉你收受賄賂和作風不端。”
路天成聽了這事覺著有點不可思議:“這信息可靠嗎?”
隋云風說:“應該可靠,給杜坤開車的司機是我的心腹。”
路天成說:“你能說得具體點嗎?”
隋云風說:“我也只是知道一個大概,等我打聽到具體內容后立馬告訴你。不過我琢磨著這事肯定是咱服務中心的人干的,嫌疑最大的應該是穆新。”
“穆新?”路天成搖了搖頭說:“我怎么覺著他不像干這種事的人呢。”
隨云風說:“人不可貌相,你知道穆新寫的那個車輛管理方案沒被采用,他是怎么看你的嗎?”
路天成問:“怎么看?”
隨云風說:“他說你小心眼。我給他解釋說,路天成可不是小心眼,他這人很正派,對有利于工作的意見和建議都非常重視。他搞的那個車輛管理方案就征求了不少人的意見,也參考了不少兄弟單位的經驗,到頭來還是讓上面給否了。咱這報業集團剛剛轉制,企業不像企業,機關不是機關,跟別的單位不一樣,你忙活半天,只要領導那兒不感冒,再好等于零。你那方案不是路天成不采納,這事他根本說了就不算,是杜坤轉到路天成那兒之前就已判了死刑。”
路天成聽完關切得問:“穆新是什么反應?”
隨云風說:“他仍不明白得問我,判了死刑怎么還轉給路天成?我說,杜坤是為了告訴路天成別再忙活這事了,再忙活也是白瞎。他聽了只是‘嗯’了一聲,好像還是不太理解。”
8
路天成沒想到,隋云風還沒有探聽到那檢舉信的具體內容之前,杜坤就一個電話把他叫到了集團副總經理辦公室。杜坤表情非常嚴肅得把一個牛皮紙信封甩到路天成面前說:“你好好看看吧,有人舉報你嚴重違紀,一共兩件事:一個是你在餐廳裝修工程結算時收受了人家的賄賂,一個是你和服務中心會計朱夢娜關系不清不白。時間、地點和數額上面都寫得清清楚楚,我就不多說了,你自己好好看看吧。這兩個問題你必須說清楚,我可以很明確得告訴你,這兩個問題你說不清楚,不僅競爭上崗的事要一票否決,還要交到紀委去嚴肅處理。輕者免除職務,開除黨籍,重者開除公職,逮捕法辦。”
常言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路天成望著杜坤那突然變得冷峻起來的面孔,聽著杜坤那鐵面無私的話語,一股無名火直往頭上冒。他強抑著自己的情緒反問道:“別人說我和朱夢娜有男女關系你相信嗎?我拿沒拿回扣你還能不清楚?你怎么能輕易相信這連尊姓大名都不敢署的誣告信呢?”
杜坤說:“你做的事我怎么會清楚呢?再說了,你干什么事都告訴我嗎?我是分管后勤服務中心的集團領導,你連中心的事都敢背著我,我怎么敢給你打這個保票?其實這信上說的事我也隱隱約約得聽到過,只是不愿意相信這是事實。常言道,民不告官不糾,現在人家把檢舉信寄到集團領導這兒來了,我再不管不問就是官官相護,包庇腐敗了。”
路天成沒有出聲,他腦子里在飛速的搜索著中心有哪些事是背著杜坤做的。
杜坤坐回到寫字臺前,用右手撩起剛才因說話激動而垂落在額前的一綹超長的發絲,使其重新遮掩住頭頂那塊光亮的皮膚,而后又摘下架在鼻梁上的近視眼鏡,用軟布擦了擦重新架回到鼻梁上。待這些程序完成之后他才對坐在沙發前的路天成說:“天成同志,我之所以把你叫到這里來,由我親自跟你談這些事,用意你應該明白,你這種不冷靜的態度能解決問題嗎?至今我還有一事不明白,中心餐廳裝修工程已完工那么長時間,你帳上又不是沒有錢,硬是拖著不跟人家結清是什么意思?是等著人家送紅包,還是那紅包已經送了,你嫌份量太輕?”
杜坤對路天成進行了一番疾風暴雨般的訓斥之后,終于把話扯到了正題上。
有道是,說話聽聲,鑼鼓聽音。路天成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許多,杜坤對自己反感是因為自己扣留了他小舅子的裝修工程款。路天成解釋說:“裝修工程是干完了,但沒有通過驗收。按照工程合同,前期的工程款我們已經支付了,現在沒結算的只是工程驗收合格后才能支付的那一部分,但有一些問題他們至今還沒有整改。這事我好像已給你匯報過,你也明確要求我們公事公辦。”
杜坤沒想到路天成會用這種回答反將自己一軍,這分明是巧言狡辯,強詞奪理。他沒有發怒,而是抿著嘴笑了,不過那笑聲是從鼻孔里發出來的,是冷笑,笑里透出的是一種蔑視。杜坤覺著路天成都到這個地步了還在自己面前玩這種“小兒科”,已不僅是不識時務,而是政治上極不成熟,甚至可以說已到了幾乎無藥可救的地步。
路天成不是看不出杜坤的心思,可他只能這樣做,只要他還當這個主任就不想放棄這個原則,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他也清楚,那寫檢舉信的人其用意并不是要把他投入大牢,只不過是想讓他把主任的交椅讓出來而已。他也知道,杜坤如果想讓他當主任,完全有辦法妥善處理眼前這封無根無據的檢舉信,不想讓他當主任,便可以借此大做文章。雖說是邪不壓正,但等問題水落石出,一切都弄明白,這競爭上崗的事也就過去了。
杜坤沉默片刻,沒有再提餐廳裝修工程的事,而是話題一轉直截了當地問路天成:“你覺著你還有資格當服務中心主任嗎?”
路天成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故作不解得反問道:“杜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杜坤心里的火又噌得一下冒了出來。
路天成說:“既然這樣,我就直說吧,我不認為我沒有資格當主任,而且我比任何時候都更希望當這個主任,但我想當主任是想干事,說得高尚一點是為了黨和人民的事業做一點貢獻,說得自私一點也想用我在工作上取得的成績體現一下自己的人生價值。如果讓我為了烏紗帽而放棄原則我寧愿去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員工。”
“好,你說得很好。”杜坤強抑著心頭的怒火說:“你既然這樣說,我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我佩服你,我絕對的佩服你,我希望所有參加競爭上崗的人都能像你這樣。當然,我也希望你要一顆紅心兩手準備。”
路天成明白杜坤說的“一顆紅心兩手準備”是什么意思,無需競爭上崗,他似乎已經看到了結果,未等杜坤揮手謝客,他已起身離去。
9
路天成出了市報業集團的大門,步行往家中走著,理著心頭那團亂麻,突然聽到有人喊他,扭頭一瞧是車隊隊長隋云風。隋云風騎著自行車飛快地駛到他面前,一只腳點著地,像是早就知道什么似地問:“你心里是不是很郁悶。”
“是。”路天成不想掩飾。
“是不是杜坤找你了?”隋云風猜測道。
“嗯,你怎么知道的?”路天成反問道。
“你前腳剛邁進杜坤辦公室的門,后腳就有人傳開了,說服務中心主任出事了,這出戲肯定是有人在幕后導演。”隋云風城府很深地分析說。
路天成不知說什么好,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隋云風問:“這服務中心的主任你還準備競爭嗎?”
隋風云沒想到路天成這次回答得比以往都干脆:“當然競爭!如果沒有人背后搞鬼,制造冤案,不讓我干我也許就認了。但現在不行了,現在我不僅要競爭,而且還要競爭上。原因很簡單,一是那些想讓我下的人無非是把我當成了他們借助后勤服務中心這個平臺以權謀私的絆腳石,為了集團和中心員工的利益,為了遏制他們的貪婪,我要當這個主任。另一個原因,如果我放棄競爭,就會有人認為我真出事了,為了正義和名譽我都不得不跟他們斗爭到底。”
“行,好樣的。過了這么些年你那當記者時的脾氣還沒改。”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呀,沒辦法,一遇到這讓人感到不平的事,我那尾巴就夾不住了。”
隋云風受路天成情緒的感染也有點激動地說:“這才是那個真正讓人欽佩的路天成!”
路天成有點憤怒地說:“我也沒有想到,有人為芝麻粒這么大的一個官會下如此毒手!”
隋云風猜測說:“這事會不會是穆新干的?”
路天成想了想說:“不可能是他。”
隋云風不解地問:“你怎么會得出這個結論?”
路天成又琢磨了一會,最后還是語氣肯定地說:“憑感覺吧。”
“不是他那會是誰呢?”隨云風有點疑惑了。因為在這之前他一直認為是穆新在背后里搞鬼,而且也一直是順著這條思路去想這個問題的。
路天成問:“你今晚有事嗎?”
隋云風知道,路天成現在身處逆境,想問題易鉆牛角尖,想找個知心人在一起聊聊。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些事情一個人也許琢磨不透,有個朋友一交流可能就會恍然大悟或柳暗花明。所以這個時候自己如果推辭肯定會傷倆人的感情。再說了,路天成這人為人正派,有能力,有事業心,原則性也強,服務中心不能沒有這么個人當家。如果讓那幾個善于投機鉆營的小人得了志,或讓那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貪官得逞,把這服務中心變成滋生腐敗的溫床,不僅是報業集團的損失,包括自己在內的中心員工也得跟著倒霉,所以自己必須得支持路天成,特別是在這競爭上崗的關鍵時刻,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絕不能袖手旁觀。想到這兒隋云風便很爽快地說:“沒事。”
路天成說:“走,咱們到對面毛家酒店喝兩盅,嘮嘮嗑,有些事情我還想聽聽你的看法。”
“好。”隋云風推著自行車隨路天成來到毛家酒店,待隋云風停放好自行車兩人便一起走進了酒店一樓零點大廳。
迎面而來的女服務員問走在前面的路天成:“你們預訂過坐席沒有?”
路天成回答說:“沒有。”
女服務員又問:“你們幾個人?”
路天成說:“兩個。”
“請您跟我來。”小姐把他們倆領到大廳中央一個長方型餐桌前問:“這里可以嗎?”
路天成覺著這個位置太顯眼,看了看大廳的四個角落,那兒都早已被那些成雙成對的俊男靚女占據了,于是便問女服務員:“有沒有小一點的單間?”
女服務說:“聚賢廳還空著,可以坐八位,最低消費六百元。”
隋云風聽到報價忙說:“我們就在這兒隨便吃點吧。”
正在為妻子四處借錢交股金而犯愁的路天成自然也覺著這六百元錢的最低消費不是個小數目,見隋云風這么說也就順坡下驢得說:“好吧。”
女服務員把菜譜遞到隋云風手里,隋云風對路天成說:“你點吧,我對這兒的菜品不熟。”
路天成忙推脫說:“別,我最不愿意干的就是這點菜的活,既費腦子又不討好,你點啥我吃啥就是了,不忌口。”
隋云風推脫不過,就把遞出去的菜譜又收了回來,他知道路天成這個時候心里正煩,沒有食欲,吃飯只不過是一種形式,就點了一個溜魚片和一個油炸花生米。
路天成見隋云風凈沖著便宜菜使勁,就搶過菜譜追加了一個九轉大腸和一個三鮮湯。他知道隋云風愛喝葡萄酒,又要了一瓶張裕干紅。
點完菜服務員走了,菜得等一會兒才能上來,路天成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周圍吃飯的人。他發現與自己緊挨著的一張餐桌圍坐著六個胸前戴著紅領巾的孩子,他們旁若無人地一邊吃一邊頻頻舉杯。令路天成驚訝的是,他們嘴里說的竟是“請班長關照”之類的官場話。路天成仔細一聽才明白,他們是同班同學,班里剛改選完班委,其中一個當選為班長,他們六個要好的同學正在舉杯慶祝。
只見一個虎頭虎腦,兩眼透著機靈的小男孩端起盛滿可樂的杯子說:“這次投票選班長多虧了你們支持,我敬你們一杯。”
“別客氣班長,以后我們還得靠你關照呢。班里有什么事可不能讓我們吃虧呀。”
一個橢圓臉,高鼻梁,大眼睛,長得挺漂亮的小姑娘壓低聲說:“以后班里選‘三好學生’咱們也像今天這樣互相幫忙。”
“好,一定……”
聽著那稚氣未脫的聲音,路天成不無感慨地搖了搖頭。真沒想到這官場上的習氣已傳染到這些十幾歲孩子的身上。孩子就是孩子,過早得沾染上這些習氣就會失去童心,失去童心便沒了天真……
菜不一會兒就上來了,服務員也拿起酒瓶給路天成和隋云風面前的酒杯斟滿酒。路天成對女服務員說:“我們自己來就行了,這個桌你不用管了。”說罷舉起酒杯對隋云風說:“來,我先敬你一杯,一飲而盡。”
隋云風說:“別這樣,慢慢喝,咱今天主要是說說話。”
“好,那就喝二分之一。”說完,路天成一仰脖子喝了小半杯。
隋云風只喝了一小口。
路天成迫不及待地把話切入正題:“你怎么肯定那封檢舉信是穆新寫的?”
隋云風用筷子夾了一塊九轉大腸放進嘴里咬了咬咽下去,不緊不慢地說:“你想想,在這次競爭上崗的人中只有穆新報名競爭主任,別人都沒有報,也就是說只有穆新是你的競爭對手。”
路天成聽了搖頭說:“發生了這種事不光你會首先想到他,別人也會懷疑他,他這么做給他帶來的政治風險有多大,他不會不考慮。鬧不好,不僅弄巧成拙雞飛蛋打,還會成為人們茶余飯后議論的熱點話題。換一個角度說,就是我真有男女作風問題和拿回扣的問題,他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個時候揭發出來,把我這個競爭對手打倒,別人會怎么看他,別人會認為他是個正人君子,反腐敗的仁人志士嗎?穆新雖然算不上官場之人,但這起碼的政治素質還是應該有的,他不會玩這種一加一等于二的小把戲。”
路天成分析的時候,隋云風一直在全神貫注地聽著,并開動大腦認真地思考判斷著,他也覺著路天成分析得有一定道理。但那封誣告信總得有人寫,有人寄。而寫這信封的人目的很明確,就是阻止路天成當主任,這人除了穆新以外還會有誰呢?想到這兒他問:“你說這誣告信不是穆新寫的,那會是誰寫的呢?”
路天成說:“這個人是誰,你應該能猜到,也許你已經猜到不敢說,如果你真沒猜到,那是因為你的思考方式還是傳統的直線思維。”
“傳統的直線思維?”隋云風有點不明白。
路天成想了想說:“我給你講一段歷史吧。你知道主張維新變法的清朝皇帝光緒是栽在誰手里的嗎?”
隋云風說:“不知道。”
路天成說:“袁世凱。袁世凱在認為自己參與維新變法能夠飛黃騰達時,便主動宴請維新派康有為喝酒,還慷慨解囊捐出五百兩銀子支持康有為、梁啟超成立‘強學會’。康有為被感動之后便領著袁世凱拜見了光緒皇帝。袁世凱在光緒面前表現得非常忠誠,說‘國政腐敗只有推行變法才能有轉機。’光緒覺得維新變法有了得力干將,就破格提拔他為候補待郎,負責練兵事宜,袁世凱連連磕頭,感激涕零。但是當袁世凱意識到光緒沒有實權,而反對變法的慈禧太后掌權三十多年,樹大根深,心腹眾多時,又搖身一變,拜訪了許多反對變法的老臣。在新舊兩派斗爭的緊要關頭,反對變法的老臣榮祿將三軍調離北京。光緒皇帝深感處境孤危,朝不保夕,就寫了一道密詔命譚嗣同交給袁世凱。袁世凱得到‘誅舊黨,殺榮祿’的方案之后,送走譚嗣同就立刻乘火車去了天津,將維新派的秘密計劃全盤出賣給了榮祿。當晚榮祿就控制了部隊,次日又囚禁了光緒皇帝,而后又殺了譚嗣同等‘六君子’,而袁世凱則得賞銀四千兩,榮升為工部左侍郎……”
隋云風聽完路天成講的這個故事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看來判斷這寫誣告信的人是不能排除那些表面看著非常親近的人,得看他有沒有動機……”
路天成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像袁世凱這種善于見風使舵的小人不僅歷史上有,現在也有,只是事情大小不同罷了。”
經路天成這么一提示,隋云風腦海立刻閃出一個人來,但他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路天成說:“寫這封信的人跟袁世凱一樣,為了自己的晉升,不講情面,不擇手段。他之所以寫這封誣告信,是認為拿下我來對他晉升有利。但因為他不是什么官場高人,做得太直白,所以很容易被人識破,他也不想想平時得罪了那么多人,又有一身惡習,誰肯投他的票?”
路天成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隋云風又想到了餐廳會計朱夢娜。有一次朱夢娜和杜坤在酒店陪客人喝酒喝到深夜,第二天沒上班,路天成曾臉一沉說,不要因為跟領導關系近就不遵守制度,逼急了我誰的帳也不買。據說路天成扭身走后,朱夢娜曾用手指著路天成的脊梁骨說,不買賬你試試!難道這寫黑信的人是朱夢娜?隋云風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因為那誣告信上說路天成作風不端,涉及的女方就是朱夢娜,她總不會將屎盆子、尿罐子往自己頭上扣吧。那會是誰呢?
隋云風猜測著說:“會不會是杜坤一手導演的?”
路天成搖頭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干這種事的人不是什么官場高人,杜坤雖然也算不上什么高人,但在報業集團高層也混了不是一兩天了,他如果耍這種把戲絕對混不到今天這個位子上。這服務中心競爭上崗的主動權原本就操縱在他手里,他想讓誰上誰就能上,他想讓誰下誰就得下,沒必要玩這種把戲,因為他知道這種把戲玩不好會身敗名裂。”
隋云風對路天成這番話不太認可,他說:“這次競爭上崗的原則是公平、公正、公開,按照業務考試,群眾推薦,評委面試三個程序進行的,而且競爭上崗的程序、步驟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公開進行的,怎么能由著他杜坤說了算呢?”
路天成說:“方法形式都沒有錯,程序也是在監督之下進行的,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評判的標準和主動權掌握在誰的手里。”
隋云風說:“我還是不太明白。”
路天成說:“這里面的道道很深奧,我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清。這樣吧,我給你舉一個例子。你還記得相聲大師侯寶林與搭檔郭啟儒合說的那個《炸雞蛋》的小段子嗎?侯先生拿起一個雞蛋,在鍋沿上磕破蛋殼,往油鍋里一放,嘴里發出滋啦的聲音,雖然是無實物動作,可觀眾都猜到了,這是炸雞蛋。他問郭先生:‘你猜我這是干什么?’郭先生非常自信地說:‘炸雞蛋。’侯先生搖了搖頭說:‘不對,這是炸鴨蛋,’郭先生找不出理由反駁,只好默認。侯先生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動作,問郭先生:‘你再猜我這是干什么?’郭老先生這回胸有成竹地說:‘炸鴨蛋。’侯先生又搖了搖頭說:“不對,這是炸雞蛋。’弄得郭老先生無可奈何。”
隋云風聽了這個段子,明白了吳天成要講的道理,可今天他聽了這個笑話一點也笑不出來,甚至想哭。
路天成呷了一口茶說:“我當時聽了這個相聲段子哈哈一笑,可笑過之后我發現了一個哲理,形式雖然一樣,但答案不一樣,可又讓你覺著合情合理,為什么呢?因為主動權掌握在候先生手里。這競爭上崗也是如此,形式、方法、步驟都合情合理,但最終的答案掌握在面試的評委手里,評委會主任是杜坤,評委是他請來的,說了算的人自然是杜坤。所以競爭上崗完了之后,你就是沒競爭上,也讓你嘴里含著凍凍說不出涼來。”
隋云風說:“我真服你了,你們這些當記者的就是比我們這些只知道開車的人聰明,杜坤跟你過招也算是碰到硬茬了。”
隋云風和路天成在一個大院住了這么多年,要不是趕上這次中心領導干部競爭上崗,他和路天成的交談不會這么深,也還真聽不到這么入情入理的分析。他沒想到路天成對這官場上的事看得這么清楚,這么透徹,自己今天真發現高人了。他好像現在才明白,這次競爭上崗可以說是“風雨欲來”,可路天成卻不急不躁,泰然處之,原來是他早已看破這官場上的紅塵。想到這些他站起來恭恭敬敬地為路天成斟了一杯酒,而后端起自己的門前杯說:“我誠心誠意地敬主任一杯,你隨便喝,我全部喝干,表示一下我對你的敬意。”
“謝謝!” 路天成見隋云風喝得那么痛快,自己不好意思妄自尊大,也一飲而盡。
喝罷,隋云風像是還有一個疙瘩沒解開,便直截了當地問:“你既然這么明白還找我這么一個榆木腦袋的人探討什么?”
路天成說:“我想看一看你對我這分析的反應,因為你的反應可以幫助我作出進一步的判斷,甚至可以決定我下一步的行動,我不想坐以待斃。”
“你想怎么辦?”隋云風有點不解地問。
路天成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周圍的情況,傾身向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既然這競爭上崗的結果掌握在當官者的手里,我就應該在杜坤身上多做點文章。”
隋云風還是有點不解:“怎么做?”
“引火燒身。”路天成語氣堅定得說,心里像是早就有了主意。
“怎么引火燒身?”隋云風更覺著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路天成解釋說:“就是自己寫信檢舉自己。”
“世界上哪有這種蠢事,自己寫信檢舉自己,這不是犯傻嗎?”隋云風越聽越糊涂。
路天成并不急著給隋云風亮出迷底,繼續說:“我寫得這封檢舉信,不是再給自己添加新的罪孽,而是接著杜坤給我看的那封檢舉信繼續寫續篇,把信上舉報的那兩個問題展開寫,不僅寫問題的結果,更要寫問題產生的根源和原因。也就是說,比那封檢舉信上寫得還具體,還詳細,還生動,還嚴重。”
隋云風說:“你現在已經夠冤屈的了,滅火還來不及,怎么還火上澆油呢?再澆油你可就徹底犧牲了。”
路天成肯定得說:“不會的,常言道,物極必反。我只有把這團火燒旺、燒大、燒得火光沖天,殃及了四鄰,才會有人出手來救我。”
隋云風問:“誰會救你?”
路天成很有把握地說:“杜坤。”
“杜坤?”隋云風有點不相信。
路天成說:“杜坤分管后勤服務中心,事情鬧大了他想躲都躲不過去,只能出面處理。要處理就得弄個水落石出,就得有個結論。”
隋云風擔心路天成經不起這么大的折騰便試探地問:“如果你不這樣做呢?”
路天成沒有回答,他用筷子夾了一片肥腸放進嘴里,一邊不急不慢地咀嚼著,一邊用眼睛打量著隋云風,而后莫名其妙地笑了,而且還笑著搖了搖頭。
隋云風覺著路天成這笑里包含了很多意思:既像是在笑他自己,又像是在笑我隋云風。笑他自己從記者到主任,兢兢業業工作了這么多年竟淪落得今天這樣一個下場;笑我隋云風年齡已經不小,怎么還這么幼稚,竟對他的話一點也不理解。為了讓路天成盡快解開謎底,隋云風催促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路天成說:“你在報業集團混的時間也不算短了,這事還不明白,不這樣做,給我下的結論就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我不僅要失去眼前的職務,還會稀里糊涂得背一輩子黑鍋。”
“如果杜坤不出面救你呢?”隋云風仍有點擔心。
路天成說:“那就看我寫的這封檢舉信有沒有力度和份量了,追究下去能不能殃及到他,如果殃及不到他,他當然不會出手。”
“為什么非得由你自己寫這封檢舉信呢?”
路天成說:“因為我最清楚檢舉信上提到的那兩個問題。”
隋云風不解得問:“難道你真有問題?”
路天成說:“那檢舉信你不是也聽說了嘛,那上面是怎么寫的我?你再給我說一遍。”
隋云風說:“那信上說,你平時對朱夢娜特別關照,‘三八’婦女節那天你請客,特意讓朱夢娜坐在你身邊,而且不僅這一次,只要中心請客你就喊上她,沒有朱夢娜在場你就打不起精神來,有哪個女服務員接近你,朱夢娜就拿誰當情敵斥責誰。要不是有路天成給她撐腰她敢這么蠻橫嗎?所以中心的人都覺著你倆關系曖昧。”
路天成雖然已得知檢舉信的內容,但聽得仍很認真。
隋云風繼續說:“信上還說,有一天晚上,你公司的人看到你和朱夢娜成雙成對得從名士大酒店出來,上了一輛出租車。還有一次服務員看到朱夢娜進了你的辦公室,待了一個多小時才紅著臉出來,表情很不自然,說你跟朱夢娜肯定有一壺,否則她根本不敢沖著你吼。
現在這些事中心的人已是人人皆知,報業集團的人也都有所耳聞。”
路天成說:“你想想,沒有這些事,別人能懷疑我嗎?你再想想現在別人為什么大張旗鼓地給我宣揚這些事?”
經路天成這么一提醒,隋云風好像意識到了一點什么。
路天成說:“我對朱夢娜關照也好、讓朱夢娜三分也好,那都是看著杜坤的面子。也不知杜坤和朱夢娜是什么時候攪在一起的,中心因業務請客需杜坤出面,杜坤都讓我叫上朱夢娜,說有個漂亮女士在場可以活躍一下酒場上的氣氛。后來只要有酒局需杜坤參加,不用杜坤提醒,我都主動叫上朱夢娜。再后來服務公司請客想讓杜坤作陪,只要說朱夢娜也去,杜坤都欣然應邀。所以次數一多,連項廣利都對朱夢娜另眼看待了,我這樣做倒不是怕朱夢娜私下到杜坤那里打我的小報告,主要是公司有些事情不便從正常渠道匯報,只能托朱夢娜去吹枕頭風。我上一次因朱夢娜無故曠工批評了她幾句,她就翻了臉,當眾頂撞,為了嚴肅紀律,清除不良影響,我打算給杜坤匯報之后,對她進行嚴肅處理。沒想到杜坤倒先給我打來了電話:‘天成啊,小朱頂撞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我把她狠狠地批評了一頓,她已經承認錯誤了。不過你以后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情緒和方式方法。女人要面子,臉皮薄嘛,你先消消氣,等平靜下來再找她談談。要當好主任,肚量就得大一點嘛。’我本來還想解釋一下,見杜坤這么說,也就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因為我發現,杜坤講最后一句話時語氣特別重,好像在暗示什么。這事杜坤一插手搞得我很被動,因為前一天我剛解雇了一名無故曠工的女服務員。無奈,看在杜坤的面子上我只好放棄一次原則了。這也許就是我和朱夢娜‘關系曖昧’的表現吧。”
“我明白了。”隋云風有點恍然大悟地笑了。
路天成沒有笑,他搖了搖頭說:“你還沒有完全明白。”
“你就別賣關子了,直說吧。”隋云風沉不住氣地催促道。
路天成說:“其實杜坤想利用這封檢舉信拿下我來是真的。因為我雖然按他的指示通過招標把餐廳的裝修交給了他小舅子干,但在質量把關上抓得很緊,發現偷工減料和濫竽充數的事毫不客氣,所以沒讓他小舅子賺到多少錢。其實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他杜坤好。你想想,招標雖然不是他小舅子出的面,可那活是他小舅子領著人干的,要是弄成豆腐渣工程,追究起來他杜坤能利索得了嗎?”
隋云風聽到這好像是有點明白了,便壓低聲音說:“你告自己領著朱夢娜到外面鬼混。告自己把裝飾工程包給了自己小舅子,讓紀檢部門來調查。查來查去不僅不是事實,最后還會全都集中到杜坤身上,你真夠陰的。”說到這兒隋云風笑了,路天成也笑了。笑完,路天成說:“我這信只寄給了杜坤,如果沒有動靜,我再把信寄給市紀委。”
隋云風有點佩服地說:“你真行,有膽!”
路天成搖了一下頭說:“我并不想這么做,我是逼上梁山。我之所以敢這么做,是因為我自己清楚我沒有貪贓枉法,也沒有干那些道德敗壞的事,別人硬往我頭上安也安不上。另外我寫這封匿名信先寄給杜坤就是不想把事情鬧大,因為鬧大了損失最嚴重的還是咱后勤服務中心。”
隋云風說:“在你面前我永遠是個學生。”
路天成聽了這話也端起酒杯說:“相識遍天下,知己能幾人?今天你能陪我一起探討這些事情說明你不信那些流言蜚語,信任你這個老兄。來,咱倆喝個同心酒。”
“好,有你這番話,我回去晚了老婆不讓上床也值了。”隋云風笑著說。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這時他們才發現,這零點大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沒了人,只剩下他倆,而他倆光顧了說話,盤子里的菜還沒來得及吃……
10
杜坤和后勤服務中心會計朱夢娜陪著從北京來的幾個畫家在濱海名士大酒店吃飯。朱夢娜見杜坤心事重重地喝了幾杯酒就借口身體不適出了雅間,便不放心地跟了出去。
朱夢娜關心地問站在走廊上的杜坤:“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陪你去醫院。”
杜坤沒有接朱夢娜的話茬,他打量了她片刻猛不丁地問:“你知道是誰寫舉報信告路天成嗎?”
朱夢娜剛想說什么,見走廊上有人走動就又把話咽了回去。杜坤隨手推開身邊一個雅間的門,見里面沒有顧客,就拽著朱夢娜走了進去。
朱夢娜問:“這事重要嗎?”
杜坤說:“很重要。”
朱夢娜問:“為什么?”
杜坤說:“這封信名譽上是舉報路天成跟你有男女關系問題和路天成在中心餐廳裝修工程中吃回扣,其實是聲東擊西沖我來的。”
“沖你來的?”朱夢娜不解。
杜坤說:“你想想,這男女關系的事查下去路天成肯定是冤枉的;那政府餐廳裝修的事是路天成承包給我小舅子干的。這兩件事如果鬧大了,你不查也得查,查不出結果自然收不了場,查出結果你我就都栽進去了。報業集團領導班子馬上也要調整,總經理程風已經被內定為社長人選,論資排輩,總經理一職也該輪到我了。如果能邁上這個臺階,下一步可能還有戲,如果擱了淺,這一輩子的仕途生涯也就算到頭了。”
聽了杜坤這番話朱夢娜明白了,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杜坤說:“路天成當初雖然是我把他提拔起來的,但現在已經翅膀硬了,我讓他把餐廳裝修工程的尾款全部結清,他說工程質量還存在問題,待整改完再結不遲。我明確的告訴他,如果不換工作思路就換人,他聽了全當耳旁風,我這才想通過競爭上崗把他拿下來,調他到老干部處工作。”
朱夢娜問:“現在你想怎么辦?”
杜坤說:“現在再想用競爭上崗的辦法拿下路天成已沒有那么簡單,已有人傳出話來,說拿下路天成是因為他有貪污腐敗問題,用競爭上崗的辦法是為了掩人耳目,家丑不外揚。如果有人追著不放非要弄個水落石出,就會殃及池魚。”
朱夢娜問:“誰是池魚?”
杜坤說:“咳,這個你還不明白,池魚就是我們。”
朱夢娜說:“那么誰會追著路天成的事不放呢? ”
杜坤說:“具體是誰我現在還不好說,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拿下路天成有利于他的晉升。”
朱夢娜說:“穆新?”
杜坤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略有所思地說:“即便是別人不追究,路天成也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追究到底。我了解他的性格,他不會忍氣吞聲背這么一個黑鍋。”
朱夢娜有點不解得問:“為什么,他這不是自取其辱嘛?”
杜坤說:“怎么會是自取其辱呢?你我都清楚,路天成是清白的,起碼那檢舉信上說的兩件事是子虛烏有。你別忘了他路天成是干記者出身的,見多識廣,善于思考,沒有問題他能咽下這口氣?你還記得三年前他當記者時寫的那篇《莫讓竇娥再含冤》的長篇通訊嗎?人家為了阻止他發表那篇文章黑道白道全用了,他愣是軟硬不吃,硬是頂著各種壓力把那文章發了出去,迫使辦案人員不得不重新調查,最終還是把那已經定了調的通奸案改成了強奸案。”
朱夢娜問:“那咋辦?”
杜坤說:“現在形勢已經對我們很不利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那舉報信的事壓住,不能讓它再持續發酵了。現在讓我著急上火的是,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那舉報信是誰寫的,有勁也使不上。”
朱夢娜說:“這還不簡單,早不舉報,晚不舉報,到了競爭上崗這個時候才舉報還能有誰?”
杜坤說:“起初我也以為是穆新,可找他談完話之后我知道我的判斷錯了。但從信的內容來分析,這個人肯定是你們后勤服務中心的。”
朱夢娜說:“我可以告訴你這個人是誰,但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杜坤問:“什么事?”
朱夢娜婉爾地一笑,欲言又止……
杜坤和朱夢娜最初是在酒場上認識的。兩年前,路天成當上后勤服務中心主任,為答謝杜坤對自己的栽培,在毛家飯店宴請杜坤,并把年輕漂亮的朱夢娜請去作陪。朱夢娜能歌善舞,陪著杜坤又喝又跳,累得杜坤大汗淋漓,還直說不累。特別是朱夢娜那醉人的微笑和那嗲聲嗲氣的甜言蜜語,挑逗得杜坤魂不守舍,春心蕩漾,連骨頭都酥了。事后,杜坤請客常叫朱夢娜坐陪。有一次酒席結束,天已很晚,杜坤提出步行把她送回家,她爽快地答應了,還很大方地用自己的胳膊挽住杜坤的胳膊,并一邊走一邊不住地搜尋著世界上最美的詞語贊美杜坤,直到說得杜坤神魂顛倒不能自已,借著酒勁一把她摟在懷里。就是那個晚上,她似醉非醉地任憑他來親吻、撫摸……
杜坤見朱夢娜不說話,忍不住催促道:“什么事,你說呀,想急死我?”
朱夢娜認真地打量了杜坤許久,說:“咱們結婚吧,做名正言順的夫妻。”
杜坤毫無商量余地得說:“你簡直是開國際玩笑。我已是四十不惑,你還不到而立之年,就是我想娶你,那來自上下左右的輿論也不允許。其后果比這檢舉信的危害還大,到那時你會愛一個失魂落魄、一無所有的男人嗎?”
朱夢娜望著杜坤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笑了:“給你個棒杵你就當針,瞧你嚇成什么樣了,你也不想想,我能害你嗎?我現在就告訴你那檢舉信是誰寫的。”
“誰寫的?”
“后勤服務中心膳食科長項廣利。”
“項廣利?”
“嗯,有一次他還向我打聽餐廳裝修花了多少錢呢,我沒告訴他。項廣利不會打字,他寫的那封檢舉信是到報業集團西邊吳家胡同一個打印門市部打的,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那個打字員是我的好姊妹。”
杜坤得知這個答案有點驚訝,他不解地問:“項廣利和路天成關系不是很貼嗎,怎么會誣告路天成呢?”
朱夢娜說:“哼,這個人是個有奶就是娘的勢利小人,根本就靠不住。”
杜坤沉思片刻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問朱夢娜:“你知道項廣利為什么告路天成嗎?”
朱夢娜不假思索地說:“幫穆新的忙唄。”
杜坤說:“不對,他是在幫自己的忙。”
朱夢娜不解地問:“他也想當中心主任?”
杜坤說:“他告路天成倒不是為了自己當主任,在這一點上他還算是有點自知之明,他告路天成是為了要當副主任。”
“當副主任?”朱夢娜有點不解。
杜坤解釋說:“因為他了解路天成的性格。路天成如果競爭不上中心主任絕對不會屈尊在穆新手下當副手。而穆新則不同,他當不上主任,仍會繼續干副主任。副主任的位子倒不出來自然也就沒有他的戲。”
朱夢娜聽完杜坤這話恍然大悟,他用欽佩的目光望著杜坤說:“你真不愧官場老手,他項廣利肚子里那小算盤撥拉得再精也瞞不過你這火眼金睛。”
杜坤笑了,他弄明白項廣利寫匿名信的動機,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許多,臉上的愁云也頓時飄失怡盡。
朱夢娜說:“我聽項廣利說過,他曾問過路天成,如果他當上總經理,會不會聘他當副總。路天成說,這得尊重領導和群眾的意見,從目前情況看希望不大。而他問副主任穆新這個問題時,穆新卻拍著胸脯承諾說,一定聘他當副主任。他自己也說自己年齡已經不小,提副主任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全力一搏,并希望我能在這關鍵時刻助他一臂之力。”
杜坤心說:“這就好辦了,只要他有當官的強烈欲望,就能劃個圈讓他往里鉆,挖個坑讓他往里跳。怕就怕那種看破紅塵、好歹不吃的人。”
11
杜坤原想把項廣利叫到自己辦公室里談一談,后來一想不妥,因為眼前正是競爭上崗的敏感時期,自己隔著服務中心領導把一個科級干部叫到自己辦公室,難免會引出各種版本的猜疑,所以他中午在餐廳吃完飯,裝著隨便走走轉轉的樣子,來到服務中心膳食科辦公室。項廣利正好在場,而且還是一個人,真是天賜良機。杜坤推門而入,禮節性地跟項廣利打了個招呼,而后很隨便地在他對面一張三抽桌前坐下來,沒話找話似的問廣利:“我聽組織人事處的同志說,這次服務中心干部競爭上崗,你也報了名。”
項廣利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競爭的是副主任,你覺著我有希望嗎?”
杜坤沒有正面回答,他答非所問地說:“我多次聽路天成匯報說你有能力、有辦法,是個當副手的好材料。可我沒想到這次競爭上崗,一開始你們中心就弄出這么多亂子。也不知是誰寫的檢舉信,說路天成既貪財又貪色,這可能嗎?別人我不敢說,路天成我還是了解的,說他多么清正廉潔,多么作風正派,我不好下這個結論,但是你讓他去干違法亂紀的事,借他個膽他也不敢。先別管這事是真是假,在這個時候出現這種事,起碼說明你們中心內部不團結。常言道,團結出干部,不團結,制造矛盾,制造事端,誰都會受影響,況且那檢舉信所提到的問題還跟你負責的餐廳有關系……”
杜坤同項廣利談完話之后,項廣利回到家整整一個晚上沒有睡著覺。他從杜坤那談話的內容和語氣中明顯地感覺到,路天成不僅下不了臺,而且還有讓自己擔任副主任的心。中心如果再這樣亂下去,路天成的主任保住保不住是小事,關鍵是自己這副主任的美夢也成了泡影。思來想去,他決定再次調整策略,調轉船頭向路天成靠攏。
第二天一上班他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說那檢舉信是誣告,并組織了七八個人聯名寫信作證,澄清事實,堅決支持路天成繼續擔任服務中心主任。服務中心的大多數員工本來就不大相信那檢舉信上說的事是真的,而且還有一部分人私下里為路天成喊冤,鳴不平,現在又有項廣利這撥人公開站出來為路天成澄清問題,人心里的疑慮解除,又呈現出一派團結一心,再創輝煌的繁榮景象。
項廣利去找隋云風,動員他支持路天成當主任,朱夢娜恰巧也在場,看到項廣利那副陽奉陰違、恬不知恥的嘴臉,實在有點忍不住了。待項廣利走后就把項廣利寫檢舉信誣陷路天成的事給說了出來。隋云風聽了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起路天成來,眼前這一切與路天成那天在毛家酒店分析得完全一致,看來路天成那引火燒身的招術是顯靈了,但他還是裝作不相信似的問朱夢娜:“這不可能吧?”直到朱夢娜把打印門市部小姐妹告訴他的情況和杜坤的分析全盤托出,他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待朱夢娜走遠后,他按捺不住地立刻給路天成打去電話:“路主任,你放心吧,這形勢跟你分析得幾乎一樣,前途一片光明。”
路天成回話說:“這投票的結果對我來說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振作精神全力一赴抓好中心目前的工作,也好向大家證明咱在事業和個人利益這個天平上考慮更多的還是前者。”
2013年12月于青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