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挺身而出都要全身而退

2014-04-29 00:00:00桃子的桃

今日文摘 2014年22期

十六歲那年，高二，去外地的長途車上，我坐倒數(shù)第二排靠窗的座位。

車開的途中，上來五個男青年，二十多歲，全部在最后一排坐下，其中兩個手里拎著很粗的鋼管。他們上來過了沒有多久，我發(fā)現(xiàn)腿邊突然多了一只手臂，還在不停地動，嚇我一大跳，隨后，我發(fā)現(xiàn)是后座伸過來的一只手——那人在偷坐我鄰座男人褲袋里的錢包。我朝后座看去，有個人還沖我若無其事地笑了下。我趕緊轉(zhuǎn)過頭來。

驚慌，心跳加速，血液上涌，這是當(dāng)時我的反應(yīng)。同時，我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去告訴坐我的鄰座。我一邊害怕，一邊又因?yàn)橐吨T行動而緊張。我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迅速想辦法。我想，用什么辦法告訴他呢？告訴售票員？也許不錯，可是我是坐在里面的。

最后，我想了個主意，趁著售票員來收錢，我遞錢出去的時候，不去看旁邊的人，用手肘碰他，然后輕聲說：“有人偷你東西。”

他很快就警覺了，捂緊了口袋。我也松了口氣，坦然了。

約二十分鐘后，他下了車。這時候他有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下車后，在車門邊朝車?yán)锖埃骸昂撸「彝道献拥腻X，你們有種下來……”

最后一排的五個人刷地站了起來，還拎著他們的鋼管。但是車很快開了。只留下那個站在原地朝著車罵罵咧咧的男人。

車開動沒有多久，最后一排有一個人站了起來，坐在了我旁邊的空位上。

后面四個人，旁邊一個。我靠窗，窗打不開，我們在車的最后面。他們都是男的，都比我大。

很難去描述當(dāng)時的心情。

大腦空白，口干舌燥，兩腿發(fā)軟，心臟跳得那么快，急促如擂鼓……我看著窗外，假裝很平靜，可是手不受控制地抖，用一只手握住，但兩只手都抖了起來。手心汗?jié)窳耍谂Ｗ醒澤项澏吨涓伞?/p>

想，我會遇到什么事呢？我明年就要高考了，就要上大學(xué)了，我才十六歲。我父母就我這么一個孩子。最疼愛我的爺爺還在等我回家。我會在外面那些綠油油的田野里消失嗎？……

這些全都是當(dāng)時閃現(xiàn)在腦子里的念頭。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在那種緊逼過來的壓迫感造成的令人窒息的恐懼之下，人對時間是沒有概念的。最后，我做了個決定。

我突然站了起來。旁邊的男青年似乎愣了一下。我說：“我要下車。”他好像沒反應(yīng)過來，又呆了一下，然后勉強(qiáng)給我讓了讓。

我想如果我下車的話，他們也許會跟著下來吧。我在開著的車上拖著發(fā)軟的雙腿慢慢往前走，腦子里飛速轉(zhuǎn)動。然后，我跟售票員說我不下車，我走到最前面，司機(jī)旁邊的、也就是長途車的副駕駛位子坐下。

車到了目的地，我還是不敢下車。所有人都下去了，包括那五個人。他們是最后下去的。其中有一個特地走過來，走到我這邊來問我：“小妹妹，你要去哪兒啊？”我一定面無表情，但是手又開始發(fā)抖。

等他們走后，這輛車馬上就要掉轉(zhuǎn)回去，我央求售票員和司機(jī)帶我回去，我不知道如果我下車那五個人會對我怎樣。他們知道那群人是長途車上的慣偷。他們問我家在哪里，我說了。我家在一個不大的小城里，人們互相都認(rèn)識點(diǎn)，我和司機(jī)的家離的還很近，他們就把我?guī)Щ厝チ耍麄兊脑嚪祷亍Ｎ覐念^到尾都沒有下過車。

因?yàn)槭鶜q時的那件事，我被家里所有人警告不許再多管閑事，但我還是忍不住。

今年年初，我家樓下那戶有個女人撕心裂肺地喊救命，驚動四面八方，我見她離我最近，幫她報警（后來得知她被斬斷兩根手指），被我媽罵得狗血噴頭。

我想也許從小看的武俠、偵探作品，那些路見不平，那種行俠仗義伴隨著成長根植在我的骨髓里。何況，我自己也是女性，萬一哪天我也遇見這種事了呢？被歹徒堵在家里，出地鐵被莫名其妙帶走，或者有人問我要電話。絕望無助的時候我該多么盼著有人能幫我一把啊。

可是，那個車上認(rèn)慫、下車叫囂、對我不管不顧、把我置于危險境地的男人，我永遠(yuǎn)都記得。

我也永遠(yuǎn)記得當(dāng)時因?yàn)榭謶帧⒑髞硪驗(yàn)楹笈露共蛔“l(fā)抖的雙手。

我常常想，如果后來我被那幾個人打死了或者打殘了，那男人是永遠(yuǎn)沒可能知道更不可能會為此負(fù)一點(diǎn)責(zé)任的吧。

也因此，在所有類似的情況下——是說，暴徒行兇路人漠視的事件里，我都不會去指責(zé)那些路人無作為，最多是在力量極為懸殊的時候感慨為什么大家不團(tuán)結(jié)起來，但我不會指責(zé)沒有人去挺身而出，因?yàn)槲覈L過那滋味。

哪怕最終我脫險了，那滋味也并不怎么好受。

我深切地明白面對自身可能會遭受的暴力一瞬間涌上的恐懼，那種恐懼會牢牢壓制住自己一切的想法，身體的本能必然是呆滯、抗拒、逃跑，這是天性。

不過，當(dāng)群體在面對一個或者一小撮暴徒的時候，我們?nèi)匀豢梢宰鳇c(diǎn)什么。

第一步打110報警，第二步打120叫救護(hù)車，第三步大喊“警察來了”——這雖然不能夠阻止，起碼可以干擾暴徒，使他（們）分心，第四步迅速集結(jié)起人群中的青壯年，增強(qiáng)己方備戰(zhàn)心理，利用可靠有效的器物，以眾對寡。

第四點(diǎn)的要求很高，這要求人群中有至少一個人是具有冷靜頭腦、組織能力和隨機(jī)應(yīng)變能力的，能把一盤散沙的人們聯(lián)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