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組詩）

回家的路

我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轉(zhuǎn)過身

一條路從草叢中浮現(xiàn)，有時

它是一段寬敞的塘壩

窄窄的地頭

田埂

有時

他只剩下皺褶的額頭上飄蕩的銀絲

星子。流螢。

多么古老的路標

古老得一眼就能辨認

夜露打濕的腳步

驚起一群蝙蝠

它們拍打翅膀四處散開

夜在我身邊重新集聚

年邁的咳嗽

穿越厚厚的土墻

又披上了一層白霜

是成群的雪花把我一直送到村口

那個手提燈籠的少年

把燈籠掛在夜半的鐘聲上

等我

夜行列車

夜晚奔馳的列車，白天已經(jīng)開始

早些時候

從更加遙遠的地方開始

今天抵達的城市，昨天

早已從另外一座城市開始

昨天

他并不是這樣

它抵達一座城市

抵達一座城市的火車站

靜靜地停靠在站臺上

那里不是我們的家

從那里到家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它不可能走得那樣遠

但也不會真的停下

車窗

一排排硬座椅

紅色的漆

綠色的漆

有些地方已經(jīng)脫落

一點一點走向陳舊

夜晚奔馳的列車

正在它慢慢蒼老的軀殼里奔走

雪 地

我在雪地上走

長長的，深深的腳印

只通向我

和我的過去

前面，白光一閃

什么也不見了

大片土地，河流

古老的斜坡和岔口

茫茫雪地

我不知走了多遠，也許

我從未離開

白天，我在白光中穿行

我才慢慢變黑

但一切為時已晚

青春，愛情

一點一點埋藏

直到與周圍的事物沒有區(qū)別

冬 夜

夜晚提前了

當父親把最后一捆柴禾從肩頭放下

一場雪就在他身后飄落

年久失修的門窗

在北風中嘩嘩作響

路面開始凍結(jié)

但并不十分堅實，還不足以承受

一個人匆匆的腳步

而他的心早已飛回

昏暗的油燈下

母親為他拍去一身的雪花

立 冬

一群大雁從他頭頂飛過

一場大霧從他頭頂飛過

一蓬金黃的野菊花

從他頭頂飛過

翻開厚厚的積雪

一棵小草領著一棵小草

從他頭頂飛過

釘 釘

他一手握著鐵錘

一手捏緊鐵釘

他在質(zhì)地疏松的夜色里釘釘

鐵錘的手

釘子的手

黑暗中相互尋找的手多么有力

鐵錘狠狠砸向釘子

把他的整個身子都拔出來了

釘子在暗地里生根發(fā)芽

天還沒有亮

就長滿了銹跡

南 山

我已很久沒去南山了

那些從山腳流向山頂?shù)牟?/p>

已經(jīng)干枯

半山腰的樹

伸進記憶的手，還緊握著

殘存不多的樹葉

字跡模糊的石碑

殘缺的墻，傾斜著

但它保存下來

只有它，保存得這樣完整

明月。清風

夜晚的南山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

更多的人，他們

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

一年，一年

也只有在夜晚

在那些廢棄的角落

在厚厚的灰塵枯葉下

從突然閃過的車燈里

我們看到它

依舊站在自己的影子里

去看一場雪

去看一場雪，是我多年的心愿

沿著雜草叢生的小徑

讓自己消失在下一個路口

常綠的樹夾雜著落葉喬木

佇立寒風

溪水里那些走不動的石頭

我抬頭，想要忍住淚水

雪花一片一片飄落

紛紛揚揚，無聲無息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最初的時刻

仿佛什么也不曾發(fā)生

反復修改的冬天

冬天，有陽光真好

夜晚

圍著爐火

后背抵住北風

一場雪

兩個人煮一壺濃茶

三個人開一壇老酒

當你獨自面對一彎冷月

狠狠地

把自己從中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