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的詩

白 鷺

像一個外省來的模特兒

看不清她的臉

暮色中，修長的腿

有點兒冷，有點兒孤獨

流水的音樂，蛙鳴的

鼓點，混雜大頭鯰魚老爺的嘟噥

在我們略顯粗魯的鄉下

有教養和沒教養的觀眾，秧苗和稗草

此刻端正地坐著

一大片橘紅的云

在田埂盡頭靜靜燃燒，而我們矜持的貴客

終于解開髖部

她邁開步子，將火焰從容帶動

夜入東西湖

廢棄的泵房，圍繞著墻

風中的裙擺顫抖

死去的枯草，再次復活

某一瞬間

樹林，山巒，愈發黏稠

巨大的黑暗逼近

你伸手，撫摸它的頭

燈光像一截舌頭垂向湖面

緩緩地

水鳥，像小汽水瓶那樣漂開

漂至不確定的地方

屬于你

此刻的寧靜

沒有什么可以撼動

夏 末

陰影移到攤開的書本之上

它使翻過去的每一頁

變得如此沉重，又如此陡峭

風，吹過花楸和泡桐繁密的葉片

置身于事外

一切，依舊是那樣輕松自然

我閱讀，寫作

既不肩負某種使命，所以從無絕望

或許，僅僅區別了另一類人

窗下，河水愈淺

河床上裸露出卵石和光斑

我的兩個孩子，在那里打撈、傳遞青苔

孫武草堂

天下，不過是君王、你我

二三個人之間的那點事。

七十二峰出沒云端，太湖水日夜滌蕩

我只管在草堂里專心著書。

這些沖出隘口的竹子砍伐不盡，春風一度

又是漫山遍野。

門前的這棵紫楠，我思忖：還要數個甲子

方能成材，圓圓的葉片

顫顫微微，如同嬰兒酣睡中的笑臉。

有時候，我會把撐著的手

從發燙的臉上拿下，撫觸冰涼的石壁

然后，掬一泓山泉。

寒暑交替，耗盡畢生的心血

我只求在板床上一夕安臥，晨起荷鋤。

秦 溪

我為此佇立，我的頭頂

腹節振動的天牛，啞啞作響。

之后，樹林恢復寧靜

溪水的一半被殘照染紅。

平原上的落日似箭

云雀最后一次梳理發冠，沖天鳴叫。

枯草，那風中搖曳的飛蓬，阡陌上曬干的

牛糞

總是讓人惆悵。

我轉而收回視線

黃昏，樹干上綴滿了蒼苔與羊齒植物。

仿佛誰的指頭

推一下，就會倒下來全部的黑暗。

青門引

此刻我是只淋濕的小鵝

銜著青草回來，踏進了灰塘

腳掌下是紅紅的火炭

我在叫醒，迷亂又年輕的枝條

銀河系里搖蕩星星的狂歡

我們的鄰居，是瓜瓤里的黑籽

只要你揮動扇子，雪

便從山頂飄下，蓋住碧綠的酒杯

禪 房

欲雨時分

牡丹，所有的牡丹

在檐溜下、花盆里頓足的牡丹，花蕊

張開到極致

仿佛正要展翅飛舉

而在一片亮瓦之下的

光柱，它們由無數蕩起的塵埃構成

宇宙間的運動不過如此

江河，即將穿過泥濘的大地

在我小小的耳蝸里

平緩地匯集

命名的云

這片云耽擱已久

它從山谷里升起。

在我頭頂

已經上升到一定高度。

假如，它落下來

它會在我頭頂

由我承受

或者，化為衣袂的一角。

像所有中國古代的詩人一樣

物，回到出發本身

成為自我救贖的一部分，內心的

積雨。

一個念頭

秘密絕不會輕易地說出。

唇吻間送出的云

裹緊了聲音的密度。

詞語的閃爍

風，小到微乎其微。

被命名的云

頷首稱許，為詩人命名。

這片云，從紙上冉冉升起

最終將消逝不見。

但在那時，獻給天空

一份額外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