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抄（組詩）

傷別賦

1

若在內心自設靈位，已默然跟你說“永別”

你必看到——

似我。

非我。

這里，那里——秋野索然

毫無溫度

2

不屑綠。不屑泛濫。那棵站死多年的

枯松

忽然晃動了一下

忽然

像復活了一般——激動起來

——必有風

疑似癡者

疑似生前曾苦等一世的那人

來了

3

山風當枕抱醉眠

無力悲哀

情欲上面，壓著寺院

之間

有那么多苦澀而不易察覺的

連詞

不足以勝任我們的未來。不足以表達

清修僧遺失木魚的余年

無依的內心

4

花在深谷時，落了

花在身體里，落了

花在兩個人獨自的眼底——悄然落了

花沒有走到陽光下就落了

小城因為那花兒落了，一下子拉開了距離

這世上因了那小城的空枝

使得落日，落成無力收拾的一瓣桃紅

輕咳時，濺在素箋上的一滴血

時光抄

莖葉狀清風

花瓣形空氣

細微塵埃，也是經了輕香與晨露的

過濾

鳥鳴。閃亮釘子

透析綠蔭深度

金魚寂寂

叼走暮光

這世上，凡能輕易終止的

亦可忽略

湖 居

陽光走進湖邊的小院，就松懈了

一毫米

一毫米

從海棠移向月季、牡丹，及至一隅含笑……

下午閑適散漫的時光，讓我有足夠的從容

細細打量

包括一只螞蟻的表情變換

向晚。這月光納在湖面上的

八百里寂靜

需要我騰干凈內心的過往與榮辱

與之般配

魂 瓶

“其實，我心里有過你”

往事出土，一只陶瓶渾身的裂紋內

藏有隱秘口形

一件陶器的憂傷圖譜盡處，誰的魂魄

再次流離

族人衰老，都曾虛構

華麗宮闕

他們的腳踝，深深陷進破碎的陶片

龜駝碑。時間在蠶食

魂瓶無聲

述說煙狀舊情

剪 枝

請原諒我反復用剪刀

打斷薔薇們旁逸斜出對季節近乎草率、狂熱的表態

我只是想留住那些花兒——在下個時刻

下下個時刻

開得更美，更全面妥帖一些

也總有三兩莖枝干埋頭走得太遠了，才發現

葉子沒有跟上來

兀自黑下臉兒，在風雨里默默朽化——

死了心的哀傷

風聲嗚嗚

像尋仇

這人世的枝頭空曠啊

無形的元兇，被無限分攤，無限藏匿

我能照顧一叢花

我能安置幾莖失意，是因為

我不能幫悲風從蕓蕓里揪出，截她斷指私奔的

那個冤家

敘述

我院子里來過黃鼠狼、灰鴿子、黑蝙蝠

還有許多知名不知名的鳥雀

黃鼠狼與我對視了幾秒鐘，就邁著小碎步消失了

沒有再遇見

——這吻合人生中詩意的缺憾

灰鴿子來過三兩次

可我不能確定后來看到的，與第一次邂逅的

是不是同一只灰鴿子

天光寧靜，在睡蓮圓而小的葉子周圍

時而被四五尾紅金魚攪碎

黑蝙蝠在一個欲雨黃昏闖進我的視野

也只是來過那么一次

我猜測它在飄搖無際的天空中，會不會飛著飛著

就睡著了

此外。天色微亮，鳥鳴就沸成一鍋粥

日暮巢湖，月光從塵囂里剔出何其浩淼的

寂靜

你在南方

知我內心十萬里荒草葬送的短棧長亭

禁毒日

如是黑白，一日一片——一個木訥服食光陰的人

有不可觸及的

舊疾，杳然于內心的癢與癮

極靜中，偶爾有小風，旋起

月季花瓣落滿一地

庭院沙沙

依稀泛起菜籽餅經雨水發酵過的氣息

忽然想起，那些雷雨交加的日子

悶雷悶在雨夜沉悶的咽喉里

夢在夢里面。且住，且行，耽誤太多無序的

長夜

酒愈喝愈清冽。人世越走越空曠

淺一腳月色

深一腳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