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化
在包河,那些
只在春天的水面劃行演示的快樂水鳧
消失不見——
它們為躲避炎熱藏身于某處綠蔭
卻仍然可以讓你感覺到它
動物總能以一種人無法做到的方式
和季節一起前行,鮮少退縮
它們和自然界有著戲劇化的聯盟
這讓它們葆有生之快樂
是更多天性使然
卻在行走者內心激起了祈盼——
下一秒,轉角會遇到什么
而一個人是一個目的
而僅僅如此還不夠
為了感受和表現那內心英雄式的沖動
你還需要一個比你自己更大的目的
可以將你包含在其中
出神的樹
一棵出神的樹依然是樹。
四月,暖風吹,
樹漿奔突,仿佛不受控制。
樹冠一天竄升一個新高度。
它懵懂,需更多的根須抓緊泥土,
才不至于飛離而去。
它的氣味,會催眠
那些長在它綠蔭下的小花草。
(小花草是無法抗拒入夢的)
出于本能,樹僅剩的直覺,
只關心任何與高度有關的物體。
一些人從樹下經過,
這讓它莫名緊張,而繃緊了
它的樹皮。
為了抵消這種緊張,
它們會聯合起來,織一張網
不只是泥土下的根須相互牽連
仔細觀察,會發現
周圍相當距離內的,同一樹種的
樹梢高度,都將維持在同一水平線上
空中仿佛存有準確的傳遞尺度
有時候,一部分樹因為出神太久
而完全迷失了
特別是那些落葉植物,入夢更深
跑得更遠,
它完全忘記了樹本身
就像貪玩的孩子
暫時或者永久遺忘了大地上的舊玩具
未走之路
“黃色的樹林中分出兩條路”——
“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那另一條,未走之路,
就此消失了嗎?哦,不!
它也同樣地被詩人的心靈所涉足。
所有的行動最初都是精神性的。
那未獲選擇的更讓人魂牽夢縈。它甚至
比詩人實際踏上的,更真實,更確定。
只因詩人自我感知力的缺乏,
而無法探知它那持久性的力量。
許多年后,人們在詩句里,
仍然一再地踏上,那黃色樹林間的
另一條路。啊,那被走過了的
早已經被遺忘。
那未走過的,通向了永恒——
爬大蜀山
“春眠不覺曉”
需要在每個必經的夜晚挑一盞燈
當幽暗之光抵達黎明的陳舊
也因此照亮
詞與物之間的裂隙
——這說明春天并不適于思考
而爬山是個不壞的選擇
“因為山總在那兒”
一個人,配合著一群人
用統一的步調和表情
把走過的山路再練習走上一遍
這是踏青,要讓衣衫漸寬
長發在風中披散,要鼓足一口氣
爬上山頂。以便看清楚一些事實:
巖石、樹木、山岳甚至大地
都只是三維世界活的布景
皆是為了訓練心靈的一次次飛騰
但登攀中的孩子們會有收獲:
棉花糖、玩具自行車
生日蠟燭旁是久已失落的星星發扣
這是上午,春陽過于燦爛
沒有人想到,昨夜
城市上空曾失落滿天繁星
作為補償,此刻的天空一掃沉霾
可以遠眺全城
在大蜀山腳下
綠樹圈起大片暗紅色舍院
那是建成不久的一座新寺廟
抄 霧
你在試圖嫻熟什么?答抄霧——
用手。用扁桃腺。用肺。薄霧。
濃霧。煙霧。霾霧。初時的訝異,
經冬歷秋,噤若寒蟬。繼續抄。
晚課讀仲景《傷寒論》,“冬傷于寒,春
必病溫”。心碎烏托邦。偏方有效,
冰糖大蒜水。蒜走清竅,晨霧里
泉源清長,你正在試圖嫻熟嫻熟本身。
蟲 豸
打開抽屜的一瞬間
這些擁有小翅膀的蟲豸,沖撞著
只是在提醒
彼此共同擁有的狹隘空間
黑暗里,待得足夠久了
超過了生長所需的時間
現在是七月,盛夏季節
窗外有電閃劃過,隱約的雷聲
再一次證明
在這個被分享的世界
沒有旁觀者
亦沒有亡靈
他們徹底地遠離了大地的居所
以便去趕更遙遠的路程
輪 回
我向萬能的神祈求:救救我吧!
因為我在這里。因為我的人生
總是感到痛苦。請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一個聲音隱隱傳來:難道你仍沒有憶起?
而故事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
發生過了。就像一個劇本,無數次上演,
是的。是真的……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一次次地,我循著來路回到這里。
“良辰美景奈何天”。這里有如此熟悉
的陌生期待。這一次表現會有不同嗎?
這情景還將持續循環多久呢?雖然難以
接受,
皆因靈魂已深深地陷入,這大起大落的
沉醉劇情,以及結尾的懸疑、悚然
仍然存在著難以操縱,分寸感和稍縱即逝。
的確,你熱愛,分享這痛苦經驗。這個層次的
神秘生活。在大幕即將拉開,再次相遇前的
心靈戰栗。哦,很不幸,你熱愛這一切!
寫給祖母
黎明前,寂靜后突然的泣號中,
我睜開雙眼,看見
無數黑蝙蝠盤旋。我用被子蒙住頭,
蒙住心跳。蝙蝠飛走了。
又飛回來。我端坐這里,
又一個奇跡本身。寫作的某個夜晚。
祖母最后一次轉身,
歲月消失,一張滄桑過后年輕的臉,
大面包一樣鼓漲的氧氣袋,被剩下的早餐。
二月連續的霧霾,空氣糟糕。最近下過雨,
土地潮濕。三月,祖母經歷的雙重沮喪,
得以一一兌現。
一個丫頭片子的,東風腳踏車,
塞滿泥濘,緩慢中,
男孩子們飛快跑過。
出于對事實本身的失望吧,
就像邊猛烈地摁響,邊以手狂捂住
腳踏車的鈴鐺聲。童年游戲中,
樹葉尚未萌發,道路邈遠,
所以,最后一次,
祖母放下僵硬的不便行走的腿腳,
她選擇了飛翔,落葉一樣,
她并沒有留下只語片言,印象中,祖母
很識些字的:飛馬、豐收、大鐵橋
哎,曾經如此接近,床頭床尾
咳嗽聲。女人最后十年與第一個十年的
重疊夢境。被東風戛然而止,留下懵懂
和等待穿越的層層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