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不賤的窮人

人老了，最怕孤獨，到小區門口找人聊天，就成為我每天必做的事。就這樣，我認識了保安老楊。

老楊年紀與我一般大，他個子瘦小，但腰不佝，眼不花，除了一頭白發，看不出實際年齡。那保安制服穿在他身上，有些滑稽，將軍不像將軍，兵不像兵。據說，老楊當初應聘時，負責面試的人就很猶豫。那時的老楊，因為陰雨而滿身污泥，放棄椅子不坐而蹲在室外地上的形象太扎眼。老楊苦苦哀求，招聘的人才答應讓他試干一個月。不想，老楊提前轉了正。

老楊的煙癮比我還大，一天沒一包半收不了場。我立刻視老楊為知音，我們一旦碰到一起，就煙霧繚繞，像兩團巨大的棉花糖。但老楊從不接我的煙，逼急了，他掏出兩元一包的大前門，嘿嘿一笑：“你抽你的，我抽我的。”我只好妥協了。

最近，老婆子到女兒家去了，我一個人無聊，從早到晚都泡在門口。趕上老楊上班時間段了，他像換了個人似的，眼里根本沒我的存在，全神貫注于自己的工作。最可氣的，那煙他也不抽了，害得我一個人實在沒勁。

我偏不信那個邪。那么大煙癮的人，真能八小時不沾煙？我站在一邊盯著老楊工作。原來，老楊工作并不輕松：詢問和調度進出車輛、開門關門、阻止無關人員入內、接打電話、小區內巡視……辛苦不說，他還不受人尊重和理解，連業主都趾高氣揚不配合。

嘿！我服他了，還真做到了不沾煙。我問他：“至于嗎？這保安崗位抽煙也不會影響工作呀。”老楊憨憨一笑，說：“工作就是工作，得注意形象呢。”我損他：“保安要個什么形象，太夸張了吧？”老楊只是笑，回答不出個子丑寅卯。

門前馬路上有人打架，是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年輕女子：拽頭發、扯衣服、拳打腳踢……中年婦女什么招法都用上了，比男人還狠，年輕的幾乎沒有還手的余地。從罵聲中旁人獲悉，那年輕的是“小三”，被原配好不容易逮到了，所以正狠狠地揍。

周圍看熱鬧的不少，幫腔的也多，都是一邊倒，罵“小三”該打，打死才好。在各具意味的助威聲中，中年婦女越戰越勇，旁觀者中甚至有人正用手機拍照。

正當中年婦女順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就要砸向年輕女人時，老楊上前一步，奪了下來，扔在了地上，怒斥道：“夠了！不要太過分！”這下可火上澆油了，中年婦女提高了嗓門：“你是她什么人？想英雄救美是吧？”老楊不理她，將年輕女人扶到一邊坐下。中年婦女火冒三丈，撿起被老楊扔掉的磚頭，砸向老楊的后腦勺。

砰！老楊搖晃了幾下，倒了，鮮血直冒。我趕緊撥打了120，然后一路護送到醫院。

老楊醒過來了，但還不能動，只是淚水順著眼角不停地流。我勸他：“那女人已被公安逮去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老楊幾次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閉上了。過了好久，他從口袋里摸索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顫抖著交給我，示意我打個電話。

我一看，是一個手機號，字跡已經有些模糊。我剛按出幾個數字，老楊又阻止了我，一聲長長的嘆息，又是一串老淚縱橫。

過了好久，老楊用虛弱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我不行了，就打電話告訴我女兒，咱是窮人，但不能賤。”說完，他渾濁的淚水已滿臉彌漫，眼睛緊閉，不愿睜開。

老楊出院了，準備辭職回家。這時，我才知道，他到城里來，是為了找他的女兒。他的女兒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面對老楊要斷絕關系的警告，從此音訊全無。當老楊好不容易找到女兒的蹤跡和聯系方式后，卻不愿露面，找了個保安工作，也待在了城里。

那天，老楊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兒，才有此義舉。

我將一支煙遞到他面前，又主動縮了回來，說：“老哥，我們各抽各的，再抽最后一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