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打打談談”怪圈

3月26～29日，巴基斯坦塔利班運動（簡稱巴塔）決策層與謝里夫政府的首次直接對話，以延長原定一個月的停火期，給外界新的希冀。這輪自2月初正式開啟的和談，在雙方大打出手后一度瀕臨破裂，后因巴塔將“不久前的恐怖襲擊”歸咎于“第三方勢力”才得以轉圜。巴總理謝里夫3月6日在首都會見巴塔談判委員會成員時說，巴基斯坦為恐怖主義付出了沉重代價，急需和平來重塑國家形象、改善人民生活。這類論調，似乎預示著巴國內和平進程將加速推進。

然而，過去10年巴政府與反政府武裝簽署的和平協議，很少能維系3個月以上。這些和談更多是增添了反政府武裝的合法性，而且很快就被反政府勢力破壞，令巴基斯坦陷入“打打談談”的怪圈不能自拔。

戰？軍事行動難滅巴塔

馬拉根德大區約有400萬人口，面積約占開伯爾-普赫圖赫瓦省1/3，斯瓦特塔利班實際上在此建立了一個微型的伊斯蘭酋長國。一位跟蹤研究巴基斯坦部落區的美國高級情報人員說，馬拉根德和平協議是“巴基斯坦的敵人取得的最重大勝利”。

自2003年以來，巴軍隊多次進剿巴聯邦部落區的“基地”成員、阿富汗塔利班分支和各類反政府武裝，但軍事行動收效有限，損失頗大。據統計，自2003年沖突以來，巴基斯坦付出了5萬余條生命、約1000億美元經濟損失。在5萬余殞命者中，安全人員約5400人，平民約1.78萬人，武裝分子超過2.68萬人。

對巴境內塔利班勢力最具威脅的3次軍事行動，前兩次是穆沙拉夫總統發動的，第三次是扎爾達里總統推動的。

2004～2006年，因在斯瓦特和南、北瓦濟里斯坦等縣域遭遇頑強抵抗，穆沙拉夫的首次大規模進剿行動以媾和收場。塔利班利用條約喘息和重組，實力不斷增強。而穆沙拉夫因2007年春罷免首席大法官風波陷入空前政治危機，后經美國斡旋，以同意兩位有腐敗案底的前總理回國參選來緩和政壇矛盾，這才有精力于2007年11月出兵斯瓦特山谷。那里多年來一直被“電臺毛拉”法茲魯拉攪得不得安寧，而當首都的紅色清真寺在那個夏天被當局攻破后，法茲魯拉更是在斯瓦特厲行沙里亞法（伊斯蘭教法）。兩個多月里，安全部隊收復了很多村鎮，但因行政管理未及時跟上，代號“正義之路”的軍事行動最后功虧一簣。

2007年底，貝圖拉·馬哈蘇德脫離阿富汗塔利班管控，收編巴各地塔利班武裝成立了“巴基斯坦塔利班運動”，并策劃暗殺了前總理貝·布托。2009年8月，貝圖拉·馬哈蘇德死于美軍無人機空襲。同年10月，巴軍方祭出“拯救之路”行動，兵分三路直搗巴塔大本營—聯邦部落地區最南端的南瓦濟里斯坦。但戰后巴塔依舊能在部落地區行使自治權，并在巴境內擴展影響，顯示聯邦政府的軍事勝利無法轉化為政治勝利。

到2010年初，巴軍方坦承已無力再發動大規模軍事行動。而巴塔針對軍方的恐襲卻變本加厲，不僅是襲擊檢查站和兵營，還時常將被劫士兵集體斬首后通過視頻展示其人頭。2013年巴塔用路邊炸彈炸死了前線指揮官薩拉烏拉·汗·里亞茲中將。今年1月20日，在軍事重鎮拉瓦爾品第巴軍總司令部附近，巴塔以自殺式炸彈炸死6名軍人和8名平民。

當局的軍事行動不但不能剿滅巴塔，還引發了巴國內的廣泛擔憂。有媒體發表評論說，如果過去11年的軍事行動不能解決巴基斯坦的安全問題、不能救民眾于水火，那么，再殺2.6萬名武裝分子就能改變現狀嗎？事實證明，那么多的殺戮和逮捕之后，巴基斯坦的形勢變得更加嚴峻了。巴基斯坦的下一個11年，還能承受得起另一場5萬人的生命、1000億美元的經濟損失嗎？不能再讓父母失去孩子、讓妻子成為寡婦、讓孩子成為孤兒了！

和？談判成果曇花一現

在軍事行動不奏效的情況下，巴國內厭戰情緒高漲。2013年巴大選，8500萬合法選民中約4500萬人投了票，其中近2500萬選票投向了支持和平的穆盟，而投向支持軍事行動的多個政黨的選票才1000萬。謝里夫的穆盟正是通過高舉和談旗幟贏得大選的。

但開展和談易，實現和平難。由于塔利班控制了聯邦部落地區和開伯爾-普赫圖赫瓦省（原西北邊境省）部分地區，巴政府曾試圖通過各種和平協議加以安撫，但事與愿違，那些和平協議要么沒有得到認真執行，要么壽命短暫，僅僅被武裝分子利用來休養生息。更有甚者，一些武裝組織利用政府的和談意愿不斷勒索政府，迫使政府一再讓步。

在2004年4月的沙凱（Sharkai）和平協議中，巴政府同意釋放塔利班囚犯、向部落長老賠償因軍事行動造成的損失、向武裝分子支付現金以幫助他們償還欠“基地”的債務；而內克·穆罕默德·瓦濟爾則同意將麾下的國外武裝分子登記造冊，并停止跨境進攻阿富汗安全部隊。和平協議簽署后，瓦濟爾并沒有執行登記外國武裝分子的條款，反而開始殺害幫助簽署和平協議的部落長老。巴政府不得不重啟戰事，直到美國無人機將瓦濟爾炸死。

巴塔控制的部落地區除了塔利班的大小頭目外，任何平民身上都不許帶槍。部落地區的管理權也從部落酋長的手中旁落到了塔利班手中。政府要恢復聯邦部落地區的傳統結構、要塔利班交出到手的權力已經是不可能了，要他們放下武器更是異想天開。

在2005年2月的斯拉隆嘎（Srarogha）和平協議中，巴政府同意賠償對南瓦濟里斯坦造成的房屋損失，不再進攻貝圖拉·馬哈蘇德及其支持者；作為響應，后者不必放下武器，但不能襲擊政府軍及巴境內目標，也不必驅趕塔利班內的外國武裝分子，但不能庇護其他外國武裝分子。巴政府試圖以此限制貝圖拉·馬哈蘇德在聯邦部落地區的擴張行為，但與沙凱協議一樣，斯拉隆嘎和平協議也僅維系了數月，隨后全面爆發的沖突持續多年。

2008年，世俗的人民民族黨和人民黨在開伯爾-普赫圖赫瓦省聯合執政，并于當年5月與法茲魯拉領導的斯瓦特塔利班談和。包含15項內容的斯瓦特（Swat）和平協議規定，當地塔利班放棄武力，不收留外國武裝分子；作為交換條件，安全部隊將逐步撤出斯瓦特山谷，塔利班可在斯瓦特和馬拉根德縣域建立伊斯蘭教法庭。斯瓦特協議簽署不到一個月，法茲魯拉就撕毀了協議，其武裝人員甚至一度攻入距首都伊斯蘭堡僅60公里的布內爾縣域。隨著巴安全部隊進剿，法茲魯拉逃出斯瓦特。

從2007年到2009年，巴軍方每年都在斯瓦特山谷開展軍事行動。2009年4月，武裝分子終于成功迫使巴軍方讓步，雙方簽署馬拉根德（Malakand）和平協議。按照該協議，斯瓦特山谷的塔利班停止襲擊行動，并可在包括斯瓦特、布內爾、迪爾等縣域在內的馬拉根德大區實施沙里亞法。馬拉根德大區約有400萬人口，面積約占開伯爾-普赫圖赫瓦省1/3，斯瓦特塔利班實際上在此建立了一個微型的伊斯蘭酋長國。一位跟蹤研究巴基斯坦部落區的美國高級情報人員說，馬拉根德和平協議是“巴基斯坦的敵人取得的最重大勝利”。

巴塔不會放棄到手權力

巴塔2007年12月成立后，主體一直未與聯邦政府達成和平條約，僅旗下的斯瓦特塔利班一度與地方政府或軍方議和。表面上看，這與其締造者貝圖拉·馬哈蘇德家族與2008年后主政巴基斯坦的貝·布托家族的血仇有關，但往深里說，巴塔與巴政府的和談基礎十分脆弱。

巴基斯坦所謂“聯邦直轄部落地區”（FATA）的自治狀態由來已久，甚至早于巴基斯坦建國，聯邦軍隊每次進入那里，都會遇到多方自發抵制。巴塔攫取聯邦部落地區的權力后，更是用手中的槍“綁架”了部落地區的民眾，使之“一致對外”。部落地區原來槍支文化盛行，男子都有佩槍的習慣，但現在，巴塔控制的部落地區除了塔利班的大小頭目外，任何平民身上都不許帶槍。部落地區的管理權也從部落酋長的手中旁落到了塔利班手中。政府要恢復聯邦部落地區的傳統結構、要塔利班交出到手的權力已經是不可能了，要他們放下武器更是異想天開。巴塔首領法茲魯拉還企圖借用沙里亞法與《古蘭經》的關系，把沙里亞法作為衡量政權合法性的唯一尺度，并以“恢復”或“重建”沙里亞統治的名義，直接挑戰現政權。

巴軍方于2月下旬連續炸死部族地區逾百名武裝分子，似乎在“打還是談”的兩難選擇中選擇了“打”。然而，在支持和談的巴塔前臨時首領阿斯馬圖拉·沙欣遭不明身份槍手槍殺、巴塔宣布暫時停火后，3月2日巴內政部長也宣布停止空襲，雙方又回到和談起點。

從巴政府角度看，雖不甘心讓渡聯邦部落地區的行政、執法和領土管理權，但為了換取巴塔對國家完整的表面支持和停止恐怖襲擊，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讓步。故每次和談之前，巴塔都會提出直接、清晰的要求：政府要阻止美國的無人機打擊（這一點恰恰巴方鞭長莫及）；將軍隊全部撤出聯邦部落地區；允許巴塔在其控制地區實施沙里亞法；釋放塔利班囚犯；停止任何攻擊塔利班的行動；向塔利班賠償因軍事行動造成的損失。從這些要求可見，每一次和談最終歸于失敗，不是因為談判技巧不足或議程有問題，而是巴塔的胃口太大而讓步極少。

從之前簽署的4份協議看，政府每次都沒有強令武裝分子放下武器，每次都允諾提供數額遠超對方實際損失的資金賠償，這就提升了反叛組織首領的聲望，并為后來的巴塔提供了合法性基礎—巴塔在談判過程中不斷向政府提條件，與高級軍官面對面會談，無形中向部落地區的普通百姓和長老宣示了他們的強勢存在和實際統治。而在和平協議簽署后，巴塔各組織積極招募新人，鞏固和擴大地盤，有些還開始報復那些在和談中支持過政府的部落長老和普通百姓。成百上千的長老被殺害，有些被截肢，有些人的胸口則被烙上“美國間諜”的標記。

怪圈仍在繼續

自2008年以來，巴基斯坦各政治、宗教力量曾多次召開“全巴政黨大會”，希望就解決國內安全問題達成一致。2013年9月9日，謝里夫總理在伊斯蘭堡主持全巴政黨大會，所有政黨包括主要反對黨人民黨都同意政府與巴塔對話，軍方與民選政府在此事上也罕見地達成了一致。

可就在雙方和談要啟動之時，巴塔首領哈基姆拉·馬哈蘇德11月1日被美國無人機定點清除，和談不得不推遲。2014年初，上臺半年之久的謝里夫宣稱將“再給和平一個機會”，美國無人機也暫停了對巴塔營地的轟炸，但有“斯瓦特屠夫”之稱的法茲魯拉接任巴塔首領后，竭力報復巴軍方。2014年的第一個月，巴全國就發生了42起炸彈襲擊事件，造成168人死亡，401人受傷。軍方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于1月21日空襲了北瓦濟里斯坦的巴塔據點作為回擊。

今年2月6日巴政府與巴塔代表正式開啟和談，但雙方的軍事“互動”并未消停。在巴塔一分支聲稱報復性殺死23名遭綁架的安全人員之后，巴軍方于2月下旬連續炸死部族地區逾百名武裝分子，似乎在“打還是談”的兩難選擇中選擇了“打”。然而，在支持和談的巴塔前臨時首領阿斯馬圖拉·沙欣遭不明身份槍手槍殺、巴塔宣布暫時停火后，3月2日巴內政部長也宣布停止空襲，雙方又回到和談起點，于3月5日恢復和平對話。

法茲魯拉不僅恃勇斗狠，他比巴塔以往的領導人都更清楚巴塔要走向何方。他在斯瓦特主持“毛拉電臺”好幾年，也知道如何向公眾灌輸極端思想，如何影響巴基斯坦主流社會。巴塔提名的和談代表，沒有一個是來自該組織內部的成員，而是巴國內強烈要求政府與武裝分子進行和談的各宗教派別或政黨的代表，這是非常聰明的一招。

通過各自委派的談判委員會一個多月的間接溝通后，巴塔最高決策機構舒拉委員會才在3月下旬于北瓦濟里斯坦一個秘密地點，與巴政府4人談判團隊直接對話，并要求政府釋放約300名囚犯，以換取包括前總理吉拉尼的兒子在內的3名人質。

這些策略表明，巴塔不僅僅是一群挑戰巴聯邦政府的粗魯的武裝分子，他們還是一群有手腕的謀略家。這不免又讓人懷疑：這樣的和談能否讓巴政府口服心服？對巴塔的縱容換來的“和平共處”又能持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