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蒙特隱匿猶太人的秘密

15世紀末，上千猶太人被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驅逐出境，來到葡萄牙尋找新的避難所，國王馬努埃爾一世向這些尋求庇護的猶太人承諾，將為他們提供保護。然而不久后，葡萄牙本土的猶太人也受到了波及和迫害，大約有2000名猶太人失去了生命，成百上千人被驅逐出境。在死亡恐懼的籠罩下，很多人不得不皈依基督教。幾百年來，在葡萄牙古城貝爾蒙特，猶太人似乎已經絕跡。

事實上，為了躲避迫害和死亡，許多猶太人表面上皈依了天主教或基督教，私下里卻依舊信奉猶太教，這些人就被稱為隱匿的猶太人。他們看上去一點也不像猶太人：他們吃豬肉，星期六本是安息日（猶太人謹守安息日，應停止工作），卻照常上班……但他們在墻的夾層里一直藏有猶太教的神龕。這些貝爾蒙特猶太人在500年的時間里成功地守護了自己的信仰，且深信不疑：他們是世界上最后的猶太人。

俄羅斯《環球》雜志記者來到了葡萄牙貝爾蒙特，探訪了這個神秘、隱忍而偉大的群體。如昂·季阿古，現年63歲，是貝爾蒙特猶太人群體中廣受敬重的長者之一。他在貝爾蒙特出生，并在此生活了一輩子。季阿古在退休基金管理會工作，有3個孩子，一個兒子是當地猶太人聯合會的負責人。貝爾蒙特地處葡萄牙中心區域，這座古老的城市建立于12世紀，自16世紀開始便居住了不少的隱匿猶太人，如今作為猶太文明中心區而為世人所知。

“我們絕不會改變傳統習俗，雖然我們對外宣稱信奉基督教，但仍然秘密地堅守著祖祖輩輩傳承的信仰。曾經，隱匿的猶太人被稱為馬拉諾（Marrano），對我們來說，這個稱呼是極大的侮辱，要知道西班牙語‘Marrano’的意思是‘豬玀’。”季阿古說。

當猶太人的祖先逃離西班牙時，他們說的是拉迪諾語——一種結合了西班牙語和猶太語的語言。隨著時間的流逝，拉迪諾語逐漸沒落，人們開始說葡萄牙語，迄今為止他們的祈禱文中還殘留著一些當時的語言詞匯。面對宗教裁判所的迫害，為了不引起外人的注意，他們不得不放棄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的傳統：不再給孩子施行割禮，也不能大張旗鼓地慶祝宗教節日。

“很多人認為，對于我們這些改變信仰、皈依基督教的猶太人不能給與十分的信任。每當猶太教節日來臨，左鄰右舍的基督徒們總是特別關注我們，看我們有何反應。于是我們的先輩決定取消一些不那么重要的節日，而那些重大的節日如光明節、逾越節、住棚節和五旬節等，就提前或者推遲一天慶祝。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1986年我們正式回歸正統猶太教才有所改善。”

猶太人舉行的宗教儀式只允許家庭成員參加。部分男人們不參加儀式，而是守衛在房門外不讓無關的人進入。猶太教遵從母系氏族制，女人們諳熟經文，但為了避免資料丟失，她們從不進行書面記錄，直至今日，她們都是通過口口相傳將經文傳詠給自己的女兒們。貝爾蒙特隱匿猶太人的基礎書籍都是由葡萄牙語或者伊夫里特語（現代希伯來語，以色列官方語言）所編寫的，但他們并不懂伊夫里特語，因此當猶太教的宗教導師——拉比用這種語言念文章時，他們根本無法理解文章的涵義。

隱匿猶太人一切的結婚嫁娶只限于親友之間，結婚典禮從來都是靜悄悄的。有時為了“掩人耳目”，會先按照天主教的習俗舉辦婚禮，之后再秘密地舉行猶太教的結婚儀式。

按照宗教習俗，每戶猶太人的家門口都要懸掛用動物皮革制成的、寫有《摩西五經》（猶太教古經）圣詩的卷軸。如今在貝爾蒙特，只要一棟房子門前掛有這種卷軸，里面要么住著猶太人，要么是猶太人開的商店。“以前我們當然不能名正言順地懸掛卷軸，一般我們會在大門邊的墻上打個洞，將卷軸塞進去封好，以此來掩飾身份。”每一家隱匿猶太人的房子里都有一個暗櫥，那里保存著節日和平時祈禱需要用到的宗教物品。有些猶太人的家里甚至還有夾墻和密室。

“在我小的時候，每個星期五夜晚，全家人會聚在一起守安息日。大人們會鎖上門窗，打開隱藏在墻內的壁櫥，取出那里保存著的猶太教器物，點燃長明油燈，迎接安息日的到來。這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鄰近的基督徒們毫不知情。父母還禁止我們跟非猶太教的朋友談論家庭習俗，很小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我們和鄰居們的習俗是不一樣的，而我們為了將這些傳統傳承下去就必須對外界守口如瓶。”

1917年，這個隱匿的群體第一次開始接觸來自國外的“血親”。在貝爾蒙特地區從事地質工作的波蘭人薩姆埃爾·什瓦爾茨在和如昂·季阿古的爺爺交談時，偶然講出了古老的猶太語。這時大家就心領神會，其實他也是猶太人！而且世界上還幸存著其他的猶太人，他們并不是世上最后一支猶太族后裔。雖然有了這次的偶遇，接下來的幾十年里，他們依然沒有對外宣告自己的身份。1974年葡萄牙革命后，他們才開始與其他地區的猶太人聯絡起來，直至1986年，貝爾蒙特地區大部分的隱匿猶太人才逐漸回歸正統的猶太教。

猶太教的傳統菜肴中有一道菜名叫“阿爾耶拉”（alberira），它是用雞肉、兔肉或者鴨肉制成的香腸，外面裹著一層面糊。由于葡萄牙大部分的葷菜都是用豬肉做的，所以他們想用這種辦法來處理肉食。表面上看，他們是在吃豬肉香腸，實際上卻是用雞、鴨或兔肉做的。他們將熏制得色澤濃重的“阿爾耶拉”掛在大門邊的墻上，讓路過的基督教徒以為他們是吃豬肉的，他們不是猶太人；與此同時，他們也堅守了宗教戒律。如今，“阿爾耶拉”已經成為葡萄牙最受歡迎的一道菜品。

幾乎所有的貝爾蒙特猶太人都經營著自己的商店，比如定制套裝和外套的服裝店和售賣手工紀念品的小店。每逢節假日到來，他們會到集市上去擺攤銷售自己的貨品。星期六對于所有的猶太人來說都是特別的日子。每個星期五的早上，他們都會準備好第二天的食物，午餐后就關門謝客，放下手頭上的事前往教堂。在貝爾蒙特，幾乎每個猶太族年青人每周六都會去教堂。還有很多人前往以色列學習。

至今在貝爾蒙特還有幾個隱匿的猶太家庭沒有回歸正統的猶太教，他們還和以前一樣——不去教堂，躲藏在緊鎖的房間里做禱告。“表面上看，他們和其他的葡萄牙人沒有分別，但我們很清楚他們是隱匿的猶太人，在我們看來他們依舊是純粹的猶太人，教堂的大門也一直向他們敞開著，不過我猜想，他們可能不會回來了。”季阿古說。

“我們的祖輩經歷了無數的苦難卻依然堅守著自己的宗教信仰，在沒有宗教裁判所、沒有宗教迫害的現代社會，我們很高興能有機會回歸自己的傳統宗教。一些人認為我們多年來的隱匿生活是沒有必要的，甚至借此來指責我們，但在當時的狀況下我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5個世紀以來，我們一直過著雙面的生活，隱姓埋名，躲躲藏藏。但是我們沒有虛度這段漫長的光陰。現在我們有了自己的猶太教堂，雖然它對所有人開放，但是我們仍然不接受外人參加我們自己的典禮儀式。同時，我們還會繼續傳承和信守著千百年來的信仰和傳統。”

[譯自俄羅斯《環球》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