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的力量

當我在手機上看到未接電話時，心里不禁一沉。我答應下午2點和主管教練通電話，還把這件事記在了日程表上，但是我失約了。

做出承諾后履行承諾，這話說起來簡單，實行起來卻不是那么容易。我們都愿意相信承諾是我們與他人之間的感情紐帶，然而在時刻變化的現代生活中，承諾正在變得弱不禁風。我們恐怕自己被社會所拋棄，樂此不疲地應邀參加臉譜網的生日派對，抑或對于下班小酌的邀請回復一封開心的電子郵件：“我一會兒就到！”我們也曾承諾過幫家里的兄弟姐妹搬家或者照看孩子，但是能不能履行諾言卻又是另一回事。

言而無信

我最近做了一次深刻反省，檢討自己不守信用的行為，結果認識到，我一直自詡是個一諾千金的人，其實是高估了自己。在過去的幾個月里，我有兩次聚會失約了，其中一次竟然沒有通知邀請我的女主人，我想好了一大堆要給家里人做的事情，也都沒能做到。好在這些只是我的計劃，不是說出去的承諾，所以沒有傷了家人的心。

現在人們越來越深刻地認識到，言而無信會從根本上損害我們的人際關系。是不是有點聳人聽聞？但事實也許正是這樣。35歲的雷切爾女士對我說：“我有一個好朋友，每次她總是第一個說要和我們一起吃飯或者幫我們帶一會兒孩子，可到時候她總是最后一個到。要和她較真，顯得我們小題大做，但是她的做法讓我們很反感，也確實損害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我不再像以前那樣百分之百地信任她了。”

對于雷切爾的經歷，非營利社會活動組織“說到做到”創辦人亞利克斯·希恩不會感到奇怪。他相信恪守諾言對于我們自身的生活、以至于對更廣范圍的生存環境都有著深遠的影響。希恩的父親一生都是言而有信的人，受父親的啟發，希恩發明了一種“承諾卡”，在父親葬禮的那天把這些卡片發給了參加葬禮的人們。“每張卡片的一角都印著‘說到做到’這句話，人們許下承諾時，把承諾寫在這張卡片上，然后把卡片交給對方，如果履行了承諾，對方就把卡片交還回來。無論走到哪里，只要有人朝我要這些卡片，我就會免費送給他們。”

僅僅18個月后，希恩就給82個國家的人送出了2.5萬張承諾卡，其中大部分是25—54歲的女士。隨后，一個個許下諾言然后履行諾言的故事反饋給了希恩，故事里講的都是很小的承諾，但是結果很讓人欣喜。“如今，‘一諾千金’這一詞好像失去了往日的光輝，我這樣做就是想讓人們重新認識它的價值。”希恩說。

許愿的藝術

希恩的想法吸引了我，我想親身體驗一下承諾卡的魅力，把對丈夫的承諾寫在上面，然后將它遞到了丈夫的手里。希恩說，承諾卡之所以能奏效，第一個原因是你親手把承諾寫了下來。看到自己的承諾不是簡單地出現在屏幕上，而是白紙黑字地寫在了紙上，有一種震撼心靈的感受。看著自己寫好的承諾卡，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幾乎從沒如此正式地向別人做出過承諾，也體會到它確實讓履行承諾變成了一件要緊事。心理學研究也發現，手寫文字能增強人的認識力。正如希恩所說，一次履行諾言，你就會時常提醒自己：我是個言而有信之人。

第二個原因是把寫好的承諾卡遞給一個人，這是一種更大的激勵，而且我確實從中體會到了責任感。不久后的一天，我從丈夫手里接過了他歸還的承諾卡，看著他簽在上面的“承諾已履行”幾個字時，我不禁心花怒放。承諾卡讓我和丈夫有了一種超越于簡單對話的深層交流，為我們相互做出的承諾加上了堅實的保險。我把幾張承諾卡保存了下來，它們能在日后提醒我是否還有承諾尚未兌現。

正是這次小而有力的刺激提醒了我去見主管教練艾麗·席勒，我們約定每周進行一次30分鐘的電話會議，我在電話里向她做出一些承諾，在下一次交流中討論我是否履行了承諾。在第一次電話會議中，我提起了自己的幾次失信（包括上次忘了接她的電話），把錯誤歸咎于人人難免的馬虎。艾麗回答，這種事情通常有其更深層的原因。“我在工作中要和幾百個人打交道，他們每次失信都有具體原因，”她說，“我們來討論一下是什么原因讓你失信。”

起初我對艾麗的話抱有懷疑態度，我感覺她說的那些人都是在找借口，其實失信的原因就是計劃混亂。接下來，我們談起了我的納稅申報單，我在8個月前就向會計保證會把它填好。我在面對一份財務單據時總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一想到看我的銀行賬戶，更是提前多少天就開始憂心忡忡。

艾麗·席勒說，恐懼心理正是我的問題所在。“是克服它還是放任自流，就看你的選擇了。”她對我說。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反復思考著主管教練的話。約好的聚會突然就離我那么遙遠，以至于忘記了參加？參加聚會的都是我的記者同行，我擔心自己在他們面前會有一種相形見絀的感覺。每一次失信于人都是一個信號，只是我不敢細想它帶給我的啟示。從此以后，即使認識到了自己的恐懼心理，我也堅決按計劃行事，這樣做帶給了我極大的滿足感，也讓我為真正認識了自己而感到欣慰。

有錯就承認

我很想研究一下這種改變對于內心的影響，于是請教了對于“承諾”有著深厚興趣的臨床心理學家斯坦利·泰特爾鮑姆。他讓我不但要關注承諾的質量，也要關注承諾的數量。很多人向他人承諾是為了迎合別人，比如，他發現有些女士為了讓對方高興，于是輕易做出承諾。他的話戳中了我的要害：我就是這樣，當我向某個人做出承諾時，不管以后自己是否守信，起碼當時會讓對方開心，我就會立刻得意洋洋，陶醉于別人的欣賞之中。

社會心理學家、《另眼看世界》一書作者海蒂·格蘭特·哈沃森博士對此另有見解，她說：“我們做出承諾時經常是為了證明自己身份的重要性，向別人做出承諾是我們如何欣賞自己的外在表現。如果我們希望別人把自己當作好朋友、好親戚、好孩子，在適當的時刻做出承諾，有助于讓人們覺得自己是與人為善的人。對方的認可增強了我們人格的完美性。”

以色列海法大學哲學教授艾倫·本·茲夫喜歡引用德裔美國政治理論家漢娜·阿倫特的一句話：“承諾是人們安排未來，以自己的能力讓未來變得可預測、可信賴的一種方式。”不久前，我從倫敦搬到了華盛頓，感覺到有太多的不確定性，于是我用制定計劃的辦法構建了一種生活模式。做每一個承諾時我都信誓旦旦，有種“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氣勢，直至意識到自己無法將承諾全部兌現，也就泄了氣。艾倫說：“以做出承諾的方式應對生活的不確定性，這樣做無可厚非。人生在世需要考慮并且計劃未來要做的事情，向他人表述自己的計劃也是理所當然。”我們只是要明白，我們的承諾更多是表達了自己的愿望，并不是正在發生的事實。

我決定少上一些社交網站，社交網站上人們的各種所謂美好追求幾乎都是掩蓋失意現實的遮羞布。我經常想起泰特爾鮑姆的話，他說，即時交流工具推動人們做出過多承諾，相比過去而言，如今這個時代，想不做承諾都難，特別是當你感覺到別人在期盼、等待、需要或要求你許下一個諾言的時候。

社交互動會使人們盲目承諾，所以，當別人通過網絡或電話邀請我做這做那，我不再立即回復，而是暫時置之不理，直到有時間考慮是否答應他們。我甚至開始說“不”了，這沒讓我產生負罪感，反而感覺自己取得了控制力。最大的收獲是，現在當我答應別人一件事情并且履行諾言時，我會感覺到極大的自信。希恩說：“我們生活在物質化的社會，很多事情我們都無法掌控。但是做一個有主見、有原則、有品格的人，這一點誰都能做到。每一次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你的主見和品格時，都是在為自己打造金錢買不到的美名。”

不輕易承諾，承諾必兌現，這樣做不但解脫了自我，也解脫了他人。一個月后，我與親友之間的情誼更深了，偶爾再次不小心失信于人時，我會及時反思是什么恐懼心理在作祟。我不再把承諾看作是一個簡單的契約：它不僅是我對未做事項的計劃，也是我的希望和意向的一個標志。每一個承諾都在教會我了解自己——這才是承諾的真正力量。

[譯自英國《心理學》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