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巴黎動物園里猩猩籠子中的一幅場景:一只雌猩猩拽著身后一塊長長的織布,在人群的注視中一邊微笑一邊踱步。忽然,它越過隔板,爬進籠子,把織布的一頭拽到了籠子的鐵絲網前,然后打了一個結,打好之后還拽了拽看是否打結實了。一個結!看到這一幕,人們都愣住了。接著,雌猩猩用同樣的方法把織布的另一頭系在了籠子另一端的鐵絲網上,但系的位置要比第一次稍微低一點。完工之后它走到織布中間,用爪子抻了抻,然后優哉游哉地躺了上去,得意地看著籠子外面的人群。沒錯,這就是它自己做的吊床!它像人類一樣開心地大笑著,可籠子外面的人卻沒一個笑得出來。猩猩的笑聲讓人們感到恍惚,我們該怎么定位這只猩猩?又該如何定位我們自己呢?
曾經,面對動物的種種行為人們不會思考太多。可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人在看動物表演,或者在與動物四目相對時,開始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我們到底有沒有權力奴役它們?我們一度認為,人類處在食物鏈最頂端,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與動物有根本性的不同,是客觀上的高等生物。可是隨著科技飛速發展,尤其是在猩猩的一些特質被挖掘出來以后,人們開始質疑自己是否仍具有獨一性。不僅是猩猩,其它動物的特質也正在慢慢地被開發出來。笑、語言、羞恥心、和睦相處、自我意識、界限意識、亂倫禁忌、公平意識、互利意識、權力斗爭以及恐懼心理都被一一證實是動物生活的組成部分,至少對于一部分哺乳動物來說是這樣的。
人類中心論崩塌了,笛卡爾“動物是機器”的論斷不再具有說服力,人類賦予自己的特權正在瓦解。站在城市動物園的籠子前,一個問題不斷地在人們的腦海里縈繞:到底什么是動物?
如果參照法國《民法典》的相關內容,我們可以這樣回答這個問題:這只黑猩猩與它搭造的這個吊床并沒有什么區別。猩猩和椅子、門、洗衣機擁有一樣的地位,都被歸入“生產資料”一類。但最近的10年里,社會科學正處在“人類是動物”學說的轉折點。許多社會學家和歷史學家開始研究他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課題:從動物的視角看問題。這個課題不再被認為是荒謬的,或者怪僻的。法國法學家讓·皮埃爾·馬格諾表示:“任何重大的改革都會經歷三個階段:荒謬,爭論,被接受。我堅信保護動物權利的改革正在走出‘荒謬’階段。對于蔑視動物權利的人,僅僅取笑他們是毫無意義的,我們應該做的是去給他們講道理,讓他們打心底里重視動物權利。將動物從‘生產資料’的分類中剝離出來只是第一步,未來的路還很長。”
面對動物,我們有時甚至會陷入精神分裂的困擾之中。有的人家里會養兔子,并且把它當做家庭成員一樣親昵對待;有的人卻宰了兔子燉肉吃;還有的人把兔子當做練習解剖的材料。在法國,獸奸家禽是犯罪行為,2005年一名法國公務員因與自己養的小種馬發生性關系而被判了刑。可是如果你吃了它,卻又是不犯法的。將瀕臨滅絕的動物搬上餐桌是違法行為,可卻沒有一部法律來保護這些動物在受到人類性侵時的權利。有的狗、貓或者家禽成為了一些家庭中的一員,人們甚至將它們視為自己的親人,但在所擁有的法律權利上,這些狗,貓,家禽與餐盤或者炒鍋沒什么區別,只是物品罷了。對于這樣自相矛盾的法律,我們該如何評價呢?
為了人類與動物的和諧,我們應該重新劃定將人類與動物區分對待的實體論界限,或者干脆將其摧毀,可這個過程卻充滿了阻礙。歷史學家達米安·巴爾丹義憤填膺地說:“動物界其實是不存在的,我們應該停止使用‘動物’這個詞語,無論是從生物學、社會學或者歷史學的角度來說,使用‘動物’這個詞都是行不通的。我們和浮游生物、蚊子、馬是沒什么區別的。”此外,就代代相傳的一些風俗習慣而言,如斗牛、打獵以及一些需要殺生的傳統宗教儀式,人們有不同的看法。一些極端的動物保護者認為不同物種之間應該擁有絕對平等的地位,我們應該像照顧嬰兒那樣去悉心照顧魚的感受。人類保護主義者則認為,這種混亂的平均主義間接地蠶食了我們長期積淀的文化底蘊,并且破壞了我們的美食傳統。法國作家里夏爾·米勒說:“世界正在經歷一場噩夢。”他呼吁人們多吃馬肉。
吃素還是不吃素?
人類是否應該吃素一直是社會爭論的熱門話題。一旦動物不再被定義為生產資料,那么人們是否還應該吃它們的肉呢?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我們就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動物的痛苦之上。或許是被一起起農產食品加工丑聞震驚到,又或許是被素食主義者虔誠的告解所感動,西方國家對于素食的觀念正在慢慢地轉變:在發達國家,人們在肉食品上的消費正在逐年減少。越來越多有關素食的文學作品也成為了人們關注的焦點,比如美國青年作家喬納森·薩福蘭·弗爾的《吃動物——一個雜食者的困惑》,以及法國人艾默里克·卡龍的《對牛排說“不”》。
不久前,法國L214動物保護協會以暗拍的方式揭露了一家鵝肝作坊填喂鵝時的殘忍畫面,并以此短片成功說服了多位世界名廚不再購買鵝肝。短片中鵝被飼養員放在兩臺填喂機中間,飼養員把鐵管直接從鵝的嘴部插到胃部,然后進行灌食。鵝痛苦地掙扎著,身上滿是鮮血。L214動物保護協會的發言人布麗吉特·戈蒂爾稱:“讓大眾看到這種真相是非常困難的,一般情況下,屠宰場和工業化養殖場決不允許外人進去參觀。”
法國社會學家、歷史學家達米安·巴爾丹在他的著作《家禽史》中詳細地描述了人們對動物的愛,描述了它們如何被家庭接受,以及自19世紀以來,人們對于收容所、屠宰場等不同地方的動物的關注是如何迅猛發展的。
有些動物被人們養在家里,成為家庭中的一員。人們不愿看到它們流血,不愿看到它們痛苦的樣子。可是,在巴黎動物園里,還有一只大猩猩被關在籠子里,它會用修長的手指把織布打結,跟你一樣,跟我也一樣,可是它有和我們一樣的權利嗎?
[譯自法國《觀點》]